血友病，是一种并不算罕见的遗传病，患者大多数是男性。
因为病人体内缺少凝血因子，导致他们在出现一点小伤口后都会流血不止，很多病人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在过去的几十年，医学界对血友病的研究越来越多，
但最近，BBC发现从上世纪80年代起，英国有几千名血友病患者痛苦地死去，不是因为血友病本身，而是因为….丙型肝炎，和艾滋病。
这和当时一种流行的治疗方法有关，
正是这种疗法，将无数瘾君子和囚犯的血，灌入他们的体内….
BBC经过各种调查、采访和收集，拍下这么一部纪录片…..
被污染的血：关于真相的调查
血友病是万千家长和孩子们的心头之患…
在1960年代，人们主要使用一种叫做冷冻沉淀品（Cryoprecipitate）的东西来治疗，
每袋冷冻沉淀品来自一个捐献者，将它注射到体内，
病人体内的凝血因子的水平可以被提升。
但冷冻沉淀品有很多不足之处，
它的使用方法比较困难，制作也很麻烦，
并且因为必须进行输血程序，所以很多人难以在家自行治疗。
但是到70年代，人们发现了一种神奇的替代品：
第八凝血因子！
第八凝血因子主要用来治疗A型血友病患者，它们的制作、运输都更方便，
而且能在家里自己给自己注射，
治疗效果也比冷冻沉淀品更好，更明显！
‘当时我们整个社会都特别推崇第八凝血因子，
所有人都欢迎这种疗法，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能有这么好的东西。’医生Brian Colvin说道。
无数的血友病患者开始注射第八凝血因子来治疗，
其中包括纪录片中的几位主角….
Ade和Joseph。
Ade Goodyear和Joseph Peaty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
Treloar学院。
Treloar学院是一家专门招收血友病儿童的学校，名气挺大，
当年Ade是10岁入学…
Joseph是13岁入学….
血友病孩子们在普通学校总是容易遭受其他孩子们欺负，
因为他们不敢剧烈运动，害怕受伤。
Ade曾经被一个男生打伤过胳膊，结果被送到医院紧急治疗，最后用了6个月时间才逐渐康复…..
但是在Treloar学院，这一切不会发生….
所有的学生都患有血友病，他们能坐轮椅在学校里自由活动….
有大量的医生和护士常驻在学校，一旦出现问题，能马上解决…
学校里还有血友病研究中心，在英国全国都享有声誉…
而学校提供的血友病治疗中，最重要的就是第八凝血因子、
在治疗课上，
老师们会手把手的教孩子们如何给自己注射第八凝血因子，
这是整个学院的教学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因为第八凝血因子效果实在太显著，
Treloar学院甚至给它取名叫‘奇迹治疗’，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都曾经被吸引来学校参观….
对Ade和Joseph来说，这就是一个梦想中的完美学院….
‘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感觉非常神奇，
神奇得就像…就像是哈利波特中的学校一样。’Ade说道。
‘我当时感觉，在这个学校里，我们的人格和精神能够更独立、更成熟地成长…
因为学校提供的治疗，我们甚至能够畅想自己的未来。’Joseph说。
但这些孩子们的未来并不美好….
问题不是出在第八凝血因子上，而是第八凝血因子的制造和来源上….
第八凝血因子和冷冻沉淀品不同，
一袋凝血因子不是来自一个捐献者，而是成百上千个捐献者。
这是因为凝血因子在制造的时候，是通过把不同人的血浆倒到同一个‘池子’中，
然后再进行处理。
所有人的血浆被混在一起，然后再慢慢沉淀、提取凝血因子，
最后制作成几千管能卖出去的凝血因子试剂。
这种做法听上去非常商业化，也高效率，
但是…因为所有的血被混在一起，如果其中有一个人患有疾病，那么这个病会遍布在整个‘血池’，最终，每管卖出的凝血因子中都含有这个病菌！
如果，在源头上把控牢，这也许也不会太严重…
可关键是，因为上世纪血浆的极度缺乏，血液的来源非常混乱！
在英国，献血不提供报酬，完全靠人们的善心。
这种做法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确保献血者的血液状况，他们往往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生活规律简单。
但这也限制了血液的供应量….
然而在美国，献血是有报酬的，很多没钱的穷苦人会通过捐血来养家糊口，
瘾君子会献血来赚毒资，甚至，连监狱中的囚犯都能献血赚钱！
在美国的大街小巷里，有专门的‘血浆捐献中心’，
缺钱的混混们聚集在这里卖血，而中心收集的血会被用于制作凝血因子。
因为英国极其缺乏血液，
所以大量的血浆和第八凝血因子都从美国进口，
当时已经有官员隐隐感到不安…
‘我们知道美国的这种血浆收集方法有问题，
但我们不知道它的危险性到底有多大，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当年的卫生部部长Owen在BBC采访中说道。
当时卫生部的官员们猜测，进口美国的第八凝血因子可能造成丙型肝炎的传播，
可是丙型肝炎并不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的病，
和能够救治血友病患者的大出血相比，没人在意肝炎。
也有官员非常谨慎….
John Cash教授是苏格兰人，他当时是苏格兰的输血中心主任。
Cash根据经验，觉得进口美国的第八凝血因子很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虽然不清楚到底什么样的疾病会被传染，但防患于未然。
于是，John Cash禁止苏格兰进口任何美国的血液产品。
他在1975年还呼吁英国的其他地方也应该停止进口美国的血液，
但可惜他在1976年就离开政府，最后这项呼吁也不了了之…
当官员们还在惴惴不安的时候，
在1981年，美国的第八凝血因子的问题，悄悄爆发了…
1981
这一年，一种神秘的疾病在美国流传开来。
一群人出现头痛、恶心、呕吐的症状，他们的皮肤上出现了奇怪的斑纹….
后来的人们把这种病叫做：艾滋。
当时，没人知道艾滋病到底是如何传播的，
是通过接触、毒品、血液，还是发生性关系？
医生们对艾滋病一无所知，但确认了它的高死亡率…..
1982
在1982年1月，美国出现了一名患有艾滋病的血友病患者，
所有人不清楚他是如何染上的。
在82年年底，又有9个血友病者同时兼有艾滋病，其中8人死亡。
当这些新闻出现的时候，人们开始恐慌了….艾滋病的传播会不会和血液传播有关？
《每日邮报》在当年的头版头条上发表文章，说英国进口的美国血液很多来自囚犯、吸毒者和‘杀手’。
正是这些血液有问题，血友病患者才染上艾滋！
新闻发布后，整个英国的血友病患者都恐慌起来，
他们不停给卫生部和血友病协会打电话，询问是否是真的。
当时官员和医生们也是一片迷茫，
为了安定患者的情绪，一位名叫Arthur Blue的专家给血友病患者写公开信，
信中坚定地说道：
血友病人输的凝血因子，和染上的艾滋病之间，没有明确联系！
就算在美国出现这种巧合，他们的数量也非常少，证明不了什么。
这封信发出后，恐慌的病人们渐渐被安抚了，
医院和学校也继续使用从美国进口的第八凝血因子。
但是…根据BBC的调查，其实早在专家写这封公开信的8周前，
他已经收到来自美国医生Bruce Evatt的一封信，告诉他美国有新的13人被确证有艾滋，而他们都使用了第八凝血因子！
Arthur Blue也许是自己也不愿意想象那可怕的后果，
所以才向众人这么说….
但是到5月份，血友病人患上艾滋病的病例第一次出现在英国，这下事情彻底兜不住了…
当时英格兰和威尔士疾病控制局的局长给卫生部写信，
要求他们马上停止使用从美国进口的血液制品。
但对卫生部来说，这样的决定实在是太艰难了….
‘我们的血液供应根本不够，如果不用美国的血液制品，那么很多血友病患者都危在旦夕。
那年已经有10个血友病患者死于失血过多，这才是我们当时担心的问题。
如果我们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肯定会说，‘应该禁止使用美国血液！’，‘美国凝血因子带来艾滋，太危险了！’
可关键是，当时的我们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
于是，在1982年7月，
英国政府否决了停止使用和进口美国血液制品的提议。
他们告诉公众：
‘艾滋的感染原因仍然不知晓….所以我们不能明确美国产品是否有高危险性。’
当所有人还在困惑的时候，
学院里的Ade和Joseph都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从1982年起，一种奇怪的流感出现在学校，越来越多的同学突然死去，学校里的人数逐渐变少。
当时他们已经听说美国进口的第八凝血因子可能导致艾滋病，于是担忧地询问学校。
学校表示，政府和专家都说没问题，所以肯定没问题。
于是所有人继续注射…..
但在那年夏天，Ade感冒了。
Ade的感冒陆陆续续几天都没好，于是他家人带他去看医生，
医生给他化验，一番检查过后，医生看到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果：
HIV，阳性。
‘那天就是我的末日。我非常明显地染上了艾滋病….
我的世界被乌云笼罩，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到几次日出。’
Joseph也马上染上了‘流感’。
‘这是我经历过的最严重、最糟糕的流感，我整个人身体都垮了。’
‘我给我妈妈打电话，她说，你怎么会突然着凉了？哪里出问题了吗？’
‘她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觉得小孩子感冒，很正常。’
‘结果过了几天，医生看我的眼神变了….出问题了。’
因为例子越来越多，学院偷偷给学生们做血液检查，
然后让孩子们5人一组去办公室。
‘老师看着我们，指着每个人说，‘你有’，‘你没有’，‘你有’，‘你有’，’‘你没有’。
声音非常冷静。’Ade回忆道。
整个学院大半人都染上艾滋，有72名学生死在学校里….
1984
终于，在这一年4月，人们知道艾滋病是如何传播了…
英国政府知道事情闹大了，他们马上免费提供血液测验，让曾经输血或注射进口第八凝血因子的人们检测自己是否有艾滋病。
医生们也开始讨论这起‘灾难’程度将有多广..多严重…
新的手册被发放到医院，
卫生部要求不再直接使用美国第八凝血因子，至少要经过加热，
或者使用冷冻沉淀品治疗。
但因为惯性，仍然有很多血友病人被直接注射第八凝血因子…
一位匿名者告诉BBC，她的丈夫因为一次出血，13年来第一次去医院注射凝血因子。
但医院完全没有按要求将凝血因子加热，他们直接注射到他身上，结果….
8个月后，他就被确证为艾滋病，1998年在痛苦中逝世。
BBC还发现英国医院有很多错误….
比如，一个叫Colin的小男孩患有血友病，他的父母把他送到医院治疗。
当时政府还没有正式禁止直接使用美国第八凝血因子，但医学界对此的疑虑已经非常大。
医院完全没有告诉父母关于美国血液制品的潜在危险，
直接将第八凝血因子注射到孩子身上，
Colin死的时候，才7岁….
他的父母每周看望他两次，至今无法释怀。
‘这是谋杀！’他的母亲说道。
Jonathan Evans的死因也差不多…
在听说美国第八凝血因子的危险性后，他把自己的治疗换成了冷冻沉淀品，
但医生极力劝说他，传言都是假的，还是第八凝血因子疗效最好。
因为相信医生，Jonathan又转回了原治疗，结果他和他的妻子都染上艾滋病。
他们冒着风险生下儿子Jason，因为知道自己未来肯定要早死，
于是从儿子出生起就拍摄视频，希望儿子长大后能记住他们….
‘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第一次记得我爸，就是我4岁生日那次…
他在生日会后第六周就去世了。’
所有患上艾滋的血友病患者，和他们的家人们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血友病患者觉得自己的死期将至，人生、梦想、追求，这些统统都没有了，
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还要忍受来自周围人的冷嘲热讽….
Ade，还有Colin的父母都搬过好几次家，他们被人在街上指指点点，
‘艾滋之家’、‘不检点的艾滋病患者’，到处都是这些…..
但Ade无疑是幸运的，他的同学Joseph也是，
通过大量的治疗，他们至少活下来，而他们的同学几乎全死了….
1989
1989年，有1200多名血友病患者被确证患有艾滋，
其中900人要起诉政府。
英国政府表示可以给他们20000英镑作为经济赔偿，代价是‘不再闹事’，安静如鸡。
很多人觉得很可笑，比如Ade(‘我的健康都没了，这点钱有什么用。’），但也有很多人签下政府的协议，选择保持沉默…..
事后追责
美国血液制品的问题带来的影响是全球性的，
不仅是英国，法国、日本都有波及….
BBC对各国的事后追责做了对比。
在美国，贩卖受污染的血液公司向全球受害者赔款百万美元…
在法国，前卫生部部长被判有罪，前输血部领导被关入狱….
在日本，三家公司的领导人被关入狱，前卫生部领导人被判死刑。
而在英国…..
没有人被追责，没有任何组织承担责任。
在事情过了20年后，英国才有一场正式的公共调查，调查结果在2009年公布。
调查的主持人批评了政府行动太慢，这才造成悲剧，
但是这场公共调查中，也没有任何人或组织被担负罪责。
直到在2015年，经过血友病协会多年持续不懈的抗议后，
首相卡梅伦才代表政府来了一份姗姗来迟的道歉：
‘我为政府道歉，这起灾难本不应该发生。’
然后就….没了….
只有口头上的一个道歉….
全英国因为这起事件，有1200名血友病患者染上艾滋病，
有4700人染上丙型肝炎，超过2000人死去。
每年，血友病协会会举办纪念活动，纪念那些不幸死去的人们…..
每盏蜡烛代表着一位死去的血友病患者，
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痛苦…..
血友病界目前还在向政府施压，呼吁政府再进行一次公共调查，
找到需要承担责任的人，
还有的人选择自己寻找真相，等到拿到足够证据后就起诉政府…..
无论如何，所有在痛苦中挣扎，或者已经死去的人们,
都需要一个交代…..
ref：
http://www.bbc.co.uk/iplayer/episode/b08qhmhc/panorama-contaminated-blood-the-search-for-the-trut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