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英国的Courtney Barnes在5月1日收到了一个包裹。
里面是两板药片,少许止痛药,一只验孕棒,一个指导小册子——这就是她的“DIY堕胎基本包”。
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英国紧急通过了一项政策:
在新冠疫情期间,为了减少前往诊所时面对的新冠病毒感染风险,需要流产的女性不需要前往诊所,可以在家中通过服用两种药物来进行“DIY堕胎”,
一种药物是米非司酮,它是强抗孕激素,可以阻止身体继续产生怀孕所需的激素黄体酮,从而终止妊娠,
另一种是米索前列醇,通常在24至48小时后服用,促进子宫收缩,从而加速流产。
在4至6个小时后,子宫内膜会破裂,然后就会流产。
在新冠疫情之前,英国每年约有18万次流产,其中药流是最常见的方法。它适用于需要在孕早期流产的女性,即怀孕的前三个月。
根据现行法规,想要终止妊娠的女性必须去注册诊所取药并在医生的监督下服用第一种药物,然后医生会给她们第二种药物让她们在家中服务。
但是很明显,在疫情期间这个方法有些危险,
于是,英国政府通过了这项“远程诊断”+“DIY堕胎”政策——孕妇们可以在家中通过电话寻求诊断,然后诊所会把药流药物邮寄给她们。
需要堕胎的女性给医生或护士提供自己想流产的理由,然后由两名医生签字决定是否通过,整个过程孕妇不需要亲自前往诊所或医院。
目前,这项政策的生效时间是两年,或者持续到疫情结束。
听起来还挺方便的是不是?
于是,27岁的Courtney Barnes拨打了Marie Stopes诊所的求诊电话。这是一家在全球都享有盛誉的,专门向女性提供生殖健康服务的国际性非营利组织。
很快她就收到了流产所需的药物,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医生进行现场调查或监督。
Courtney是全职妈妈,她的丈夫Jamie今年29岁,在火葬场打工,两人共同养育着三个女儿,已经很吃力了。
在疫情期间,Courtney惊讶的发现自己虽然一直吃避孕药,但是居然还是怀孕了……
她和丈夫都认为,自己无力抚养第四个孩子,于是决定打掉。她计算了自己的日期,确定自己已经怀孕七周。
在收到药物的那一天,她就服用了米非司酮,到了晚上她算着时间差不多,服用了第二个药物米索前列醇。
药流的过程非常痛苦……
Courtney回忆当时的场景,依旧能感受到那种痛苦,在服用了四片米索之后,“它马上就开始了,几个小时就完成了。但是真的太痛了,是非常强烈的抽痛。”
“我流了很多血……因为被警告说可能会看到胎儿,所以我一直都坐在马桶上,没敢看。”
“我最终选择躺在浴缸里来缓解疼痛,那天晚上我根本睡不着。这比我预期的要糟糕得多。太疼了,身体所经受的一切都非常可怕。”
“虽然我不想怀孕,但是我也很厌恶自己这种把孩子丢到马桶里冲掉的想法。不过,当一切结束之后,我觉得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Courtney的药流就这样结束了,
事后并没有医生或者护士跟进问她情况如何。只在几个星期之后,又电话打来,提醒她使用验孕棒。
然后,Courtney的噩梦出现了……
在按照小册子上的指导进行“DIY堕胎”的三个星期之后,她发现验孕棒上的结果依旧是两条杠(怀孕)!
为什么会这样?
Courtney尝试自我安慰,说这是残留的怀孕激素捣乱导致的。但是在多次验孕之后,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尽管经历了那么痛苦的药流,她仍在怀孕!流产失败!
她连忙和Marie Stopes诊所进行了联系,预约了下周的超声波检查。
“我被警告过怀孕可能会继续,但是我这么疼,又流了这么多血,我以为我的药流很成功的。”
“我真的太焦虑了,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说如果测试结果是怀孕,那么她还得去进行人流。
Courtney所面临的问题是每个女性都不想面对的,但是在英国实施‘DIY堕胎”以来,这并不是个例……
据英国孕期咨询服务处(BPAS)统计,
使用在家药流的100个9周孕期以内的孕妇,有3个需要后续人流手术;如果孕期时间在9-10周,那么就会上升至100个里有7个需要后续手术。
因此反对政策方认为,这种做法对于孕妇来说风险并不小,不安全。
或许对于孕妇们来说,
更直观的问题就是,整个流产流程过于简单。
在过去虽然也是用的药流,但孕妇的第一片药物是在诊所接受评估后服用的,可现在这个步骤被“化简”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流产毕竟还是一个大事,她们想跟医生多多交流,多被照顾,但现在没有。
据一位被采访的女性说,她在提供了自己想要流产的理由之后,很快就获得了药片,比购物还快,没有人仔细询问她的具体情况。
在服用药品之后,她痛的生不如死,但是她也没有人可以寻求帮助,医生也没有对她进行监管和回访。
加上流产本身所带来的情绪动荡,她觉得非常痛苦。
除此之外,更让人担心的是,
当堕胎政策随着疫情“放松”,一些本身有健康问题的孕妇或者不符合要求的孕妇,会冒险采取这种方式流产,或者采取更危险的替代方法。
反对方认为,政府没有考虑到妇女的身心健康问题,妇女被强迫堕胎的风险,妇女使用他人的处方药堕胎的情况,还有,也许会有孕妇明明孕期超过十周,却依旧选择服用这些药物来流产的情况。
而这样的悲剧,已经发生了……
在这周,有报道称,
一名怀孕28周的女性钻了新政策的空子进行了药流,她的孕周远远超出了法律规定的流产限度和药流的十周限期。
在服完药之后,她的孩子胎死腹中。
BPAS确诊了事情确有发生,并表示根据调查,还有八名女性也在孕期限定之外使用药物。
由此看来,“DIY堕胎”的确有很多风险和不足。
但是另一方面,这项政策带来了一些“进步”,并且获得了很多机构的支持,比如BPAS,Marie Stopes国际组织和皇家妇产科学院。
他们认为,这种方法除了防止孕妇感染新冠病毒,也可以救急,保障妇女权益,给予女性更多的选择权。
他们指出,在政策没有通过的时候,很多弱势女性已经转向了网络,通过非法渠道来寻求堕胎,这更加危险。
BPAS的外部事务主管表示,“在危机爆发之初迅速建立了孕早期流产服务是妇女保健领域的一项令人瞩目的成就,可以让妇女能够安全地在家中获得需要的护理。”
她提及了孕妇超出孕期依旧服用药物的案例,“我们正在调查具体的案例。但是很显然,整个框架为妇女提供了巨大的健康益处,同时将相关风险降至最低。”
BPAS还表示,从政策实施以来,他们已经发送了超过8000份“DIY堕胎基础包”,帮助很多人解决问题。
这个方法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仍然是在绝望时机寻求帮助的安全方法。
皇家妇产科学院所说持相同观点,“专家的共识是,女性在自己的住所服用这种药物更安全,更有效且耐受性更好,且避免了在路程中流血和疼痛的麻烦。”
Marie Stopes英国的医疗总监补充说,“远程医疗可以增加妇女们(流产)的渠道,特别是那些弱势群体女性,比如可能面临遭到对象虐待,强迫她们继续怀孕的。”
这种说法也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对很多弱势女性来说,她们并非不知道药流的风险,而是在困境之中她们没有什么选择。新冠时期毫无希望的怀孕无疑会给她们增加更多的压力。
而这种远程医疗则可确保妇女保留有关其身体的各种选择,让她们不需要冒着风险寻求不靠谱的方法流产。
《赫芬顿邮报》在近日就报道了一个这样的案例。
来自英国的Kate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她40岁有三个孩子,正在恋爱中。她问男朋友,自己为什么会怀孕,毕竟他们一直有使用安全套。
对方承认,对避孕用品耍了一些手段,因为“他想和他建立更为严肃的关系”。
“我真的太生气了,气炸了。我感觉被侵犯了。”Kate说。但是她当时因为出现了一些新冠症状,正在14天隔离中,不能去诊所。
于是她打了电话给全科医生,对方让她联系BPAS,随后她得知了在家流产的政策,获得了自己的“DIY堕胎基本包”,成功解决了问题。
而整个政策还帮助了很多向Kate这样的女性。
BPAS发言人Katherine O’Brien表示,“我们知道,即使没有大流行,很多女性也因为要照顾孩子或者交通问题而无法前往诊所。”
“而处于强迫或者虐待关系的女性,如果她们的虐待者发现了她们怀孕,她们更是无法前往诊所流产。”
“为了保护弱势女性,邮寄流产药物的政策必须要一直保留下去。”
如今,关于英国堕胎的新政策,双方还在争吵不休,
一方面认为在家流产不可取,有风险又没有监管,另一方面认为这样可以保护女性,给她们更多选择权……
但愿有一天,能想出一个更折中的好法子,解决双边的问题吧……
但目前,Courtney Barnes还在焦急的等待下周的检查,了解自己是否还在怀孕,虽然在家尝试了药流,但是她的经历还没有结束……
而这种痛苦和艰难,实在是文字难以道尽的。
–
在英国还在就政策究竟好不好展开激烈辩论时,在世界的另一边美国,情况就显得更加极端……
在一些保守州,还有官员借着新冠疫情的名义,暗自阻挠了州内女性堕胎的合法进程……
在新冠疫情流行期间,为了保证医疗资源充足,许多“非必要”的医疗程序被暂时叫停。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一些保守派官员和反堕胎倡导者认为,堕胎就是“非必要”的,从而导致多个州的明确名且禁止该程序。
在德克萨斯州,州长于3月22日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暂时禁止了非必要医疗程序。总检察长在23日明确表示,除非“危及孕妇生命”,其他所有堕胎全部禁止。
理由是,堕胎会消耗治疗新冠患者所需的稀缺医疗资源。违反者将面临1,000美元的罚款,180天的监禁和吊销其医疗执照。
随后,这项法令几次被推翻,又几次重新实施,
一直到4月22日,德克萨斯州重新开放,禁止非必要医疗程序的政策被放宽,堕胎禁令才彻底结束。
在俄克拉荷马州,阿拉巴马州和田纳西州,
州长也都在三月份下了命令,禁止所有类型的堕胎服务或者是禁止人工流产。
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禁令随后都被地方法官“打枪”,允许流产诊所在疫情期间继续开放。
在俄亥俄州,在3月17日卫生局局长发布命令,禁止“不必要”的手术以保存个人防护设备。
州长也表示,除非孕妇的生命有危险,大流行期间不可以进行人工流产。
随后检察长和副检察长给流产诊所致函,要求他们“立刻停止进行非必要的和选择性的人流手术”,理由是“这些手术是可以延迟的,且不会对患者当前或将来的健康造成不必要风险”。
但问题在于,根据俄亥俄州的法律,怀孕超过22周就禁止堕胎了。如果超出了这个限制,依旧是不能堕胎的。
在收到信函之后,俄亥俄州有两家诊所很“刚”,他们表示,他们正在遵从这个命令,但是“人流手术”就是“必要的”的医疗手术,所以不会停止提供堕胎服务。
在爱荷华州,情况也差不多。
州长一开始将堕胎列为不必要的医疗程序,并表示因为大流行并而暂时禁止堕胎。
但随后,当地流产诊所提交了请愿书,认为该命令侵犯了国家宪法规定的妇女权利,并且“严重危害了她们的健康,安全和福利“。
检察长出面进行了解释,表示禁止堕胎不是一揽子禁令,会考虑具体情况。
最后诊所们表示会参考州长的命令,根据孕妇的情况继续进行流产手术。算得上达成共识。
在阿肯色州,情况要稍微复杂一点。
在一开始,阿肯色州的卫生部发布命令,要求所有手术,只要患者不死不会用永久性身体伤害,能推迟就推迟。
随后总检察长指出,这则命令在流产上也适用,只要没有危机母亲的生命,就不可以流产。还说一旦抓到违反的人就会“果断行动”。
但是当地的诊所有的并没有听从,继续提供服务。
随后,州卫生部门向其中一个发出了“停止并终止令”,甚至派代表前往诊所,让他们立刻停止。
矛盾一触即发,在4月13日,美国公民自由联盟起诉阿肯色州政府,要求地方法院推翻禁止堕胎的命令。
一位联邦法官判决推翻,但随后,又被美国第八巡回上诉法院撤销,最后的结果就是大部分流产手术被禁止,但是可以选择药流。
密西西比州,印第安纳州和犹他州,
也讨论或发布了限制措施,但效果不咋的,诊所一直开放。
总结起来,各州在新冠期间对流产的限制如下图。
虽然禁令实施的时间并不长,
但寥寥数语依旧很难详细描绘在那个环境下,有堕胎需求的女性所面临的挣扎与痛苦。
据媒体报道,在德州宣布禁止堕胎后,许多孕妇不得不前往其他州进行流产手术。
而且由于居家令,一些州禁止其他人进入,或者要求14天隔离,这大大增加了孕妇们需要承担的成本。
“公交线路关闭,航空公司取消航班,酒店关闭或或者承载能力下降,为了能堕胎,在三四天的时间里,我们不得不把人从一家酒店转移到另一家酒店。”一家帮助孕妇前往其他地区进行流产的组织说道。
以往他们主要服务对象时孕中期或孕晚期孕妇,但最近很多孕早期的孕妇也走投无路的投奔他们寻求帮助。
新冠期间的堕胎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了整个美国对于堕胎的态度——南部和中西部地区越来越反对,东西两岸则给予了更多渠道。
对于美国多地趁着疫情对流产进行限制的行为,不少医疗组织和人权团体都公开进行了抨击。
美国医学协会表示,“虽然许多医生和卫生保健工作者处于抗疫最前线,但不幸的是,某些州的民选官员正在利用这一刻,将程序标记为‘非紧急’,目的是禁止或极大程度地限制妇女对生殖健康保健的需求。”
多家医疗组织更是发出联合声明,表示“堕胎根本不应该被列为一项在疫情期间可以被延迟的程序。堕胎是综合保健里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同时,它也是一项对时间非常敏感的医疗服务,因此延迟数周,有时甚至指示延迟几天,都可能会增加风险,甚至会导致无法流产。”
联合国人权专家也公开指责美国这些州,利用新冠疫情来限制堕胎措施。
联合国消除对妇女和女孩歧视工作组成员在周三发表声明,对多州“似乎在操纵危机”以遏制妇女生殖的做法表示遗憾。
专家认为,堕胎是最基本的医疗保健之一,在疫情期间必须保持可行性。
更何况,这个禁令的结果是迫使女性跑到其他州堕胎,那么防止病毒感染风险一说,就根本不成立了……
他们还表示,限制获取生殖健康的信息和服务,包括堕胎和避孕,是对人权的侵犯。
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对女性“天生的歧视”,使她们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和生活。
工作组副主席Elizabeth Broderick表示,“因为拒绝提供对时间很敏感的堕胎服务,这些官员使女性处于危险之中,加剧了系统性的不平等。”
但联合国能做的,也只是批判……
而无论英国还是美国的案例都足以说明,
新冠疫情对于堕胎权益的冲击远远超出想象,堕胎政策未来究竟会怎么发展,依旧是扑朔迷离。
ref:
https://www.bbc.com/news/newsbeat-5209213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Impact_of_the_COVID-19_pandemic_on_abortion_in_the_United_Sta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