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月6日,美国科罗拉多州州立监狱中,
一个年轻又瘦弱的男孩高兴地把自己心爱的玩具火车送给了他的狱友,
之后,他被带到了执行死刑的毒气室中。
当看守把他绑在椅子上时,他再一次笑了起来,以为是一个游戏。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来不及思考这么多,行刑很快就结束了….
这个男孩叫做Joe Arridy,时年23岁,因为强奸和谋杀的罪名被判处死刑。
他满面笑容赴死的样子被他的典狱长牢牢记住,给了他一个“最快乐死刑犯”的别称。
然而,几十年后,当人们再次关注起他的案件,
却发现一切都是诬告和误判,这个智商只有46的男孩,根本没有犯下任何罪状!
Joe的故事,还是让我们从头讲起吧….
1915年4月29日,Joe出生于科罗拉多州的普埃布洛,他的父母都是叙利亚移民,父亲在当地的工厂工作,全家也都住在工厂宿舍中。
Joe是家中的长子,生命的前几年,一切都还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
直到上学后,Joe的智力问题才显现出来,他无法跟上其他孩子的步伐,刚刚读到二年级,校长就要求Joe的父母把他留在家里。
接下来的几年,Joe一直呆在家里,无所事事,随处玩耍游荡。
Joe父亲工作的工厂
后来,Joe又有了弟弟妹妹,工厂微薄的薪水已经让爸爸没办法再养活一大家子,于是他选择了做走私生意,自然也免不了经常出入监狱,
另一边,Joe的妈妈也无暇再在方方面面照顾到他….
对这个成天游荡的“傻儿子”,不知所措的父母听从了邻居的建议,把他送进了位于大章克辛的科罗拉多州精神缺陷者家庭和培训学校中,这里,也可以被看作是一个精神病院。
在这,专业人员对Joe做了测试,确定他的智商只有46,心智相当于一个6岁的孩子。
在精神医生们看来,Joe的性格非常被动,经常因为其他人说了什么而跟着附和,也很喜欢讨好别人。
这样的性格也为之后的一切埋下了祸根…..
Joe居住的精神病院
在精神病院旁不远处就是铁轨,这里的病人窜到火车上面逃跑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Joe也不例外,1936年8月9日,他和其他三个人一起,跳上了一辆开往普埃布洛的火车。一下车,Joe又开始四处徘徊,还和其他人走散了…
再次被人见到时,他已经来到了怀俄明州的夏延市,还在当地找了一份刷盘子的工作。
但连安顿下来的时间都没有,Joe就被铁路侦探逮捕,并被移交给了拉勒米县(夏延市所属县)的警长卡罗尔。
卡罗尔
卡罗尔可是一个厉害的人物,他的言辞非常具有说服力,深受媒体的喜欢。多年的工作经验也让他在民众中颇具威信,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警长。
之所以逮捕Joe,是因为当时在他的家乡普埃布洛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对姐妹在睡觉的时候遭到袭击,15岁的姐姐Dorothy先是被闯入者强奸,然后被对方用斧头敲击致死,12岁的妹妹Barbara也受到了同样的斧头攻击,她幸存了下来,却深陷昏迷之中。
当晚,她们的父母正在参加慈善舞会。
这一家在当地颇具声望,警方的压力自然也变得更大,他们迫切地需要找到犯下这些罪行的人。
而来自普韦布洛,又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还有着反常行为记录的Joe(他曾被一些年长的男性诱奸未遂),自然就成了卡罗尔的头号目标…..
在卡罗尔一番循循善诱的审讯之后,Joe已经能够讲出两三个和谋杀有关的故事,
这让这位警长喜出望外,他断定就是Joe对那两个小姑娘下了毒手,立马就给普韦布洛的警长格雷迪打了电话邀功。
而当格雷迪接到消息后,他先是有些困惑。
因为在过去几天里,他自己也抓到了一个名为Frank Aguilar的嫌疑人。
Frank当时35岁,是来自墨西哥的劳工。
他曾是两个女孩爸爸的雇员,后来又被解雇,在他的家中,还搜查出一把斧头,刀痕与Dorothy的伤口相吻合….
Frank
证据和动机都如此充足,无论怎么看,Frank都是头号嫌疑人,
但他一直死不认账,警方也就无法掌握口供;
相反,在Joe这里,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的口供却十分充分,加之卡罗尔言之凿凿地强调,Joe曾多次告诉他,自己在犯罪现场 “和一个叫Frank的人在一起”。
虽然格雷迪并不愿意在没有证据之前就逮捕Joe,但卡罗尔却恰恰相反。
故事已经成型,他很快就向媒体宣布自己抓到了罪犯,还给报纸提供了错误的犯罪细节,以便让故事更加具有可读性。
这一下子,Joe彻底变成了邪恶和卑鄙的代言人,在报纸上也被大肆渲染,
成为了卡罗尔口中那个“性变态”、“弱智杀手” 、“只有女人能让他兴奋起来”的人….
见着有人过来分摊自己的罪行,Frank也就顺势而为。
在被捕15天后,他终于松口开始讲述自己的犯罪经过。
与Joe的供词完全由卡罗尔记录不同,Frank的供词是由真正的法庭书记员记录下来的。
在Frank的证词中,他说自己之前偶然认识了Joe,并且发现他是个”性变态”。
于是,他就把自己的犯罪计划告诉了他,二人一拍而和。
在奸杀案发生的当晚,他们先是溜到了这对夫妻家中,确认他们离开,等孩子们睡着了,才破门而入,行凶作恶。
但是,Frank在证词中从不会主动提起Joe,而是每当检察官问起时,Frank才像是突然想起来有这个人的时候提上一句,
比方说,检察官问:”然后Joe袭击了那个大女儿,对吗?”
Frank的回答只有一句:“对”。
检察官又问:”在Joe打完那个女孩后,你对她做了什么?”
Frank回答:”我也打了她”。
他告诉警方,在作案后他们就分开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见面。
当然,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对于这些指控,Joe一个字都没有否认,照单全收。
当时一则判定Frank有罪的报道
当然,这下证据和供词齐全,Frank因多项罪名正式受审,
在法庭上,已经清醒的受害者妹妹Barbara一眼就指认出Frank是当晚的行凶者。
很快,Frank就被判处和执行了死刑。
但是,在这场短暂的审判过程中,没有人提起Joe,Barbara也从未说过犯罪的还有第二个人。
同样,在Joe自己的审问中,他多份供词中给出的几个不同版本的谋杀案却一再出现事实错误。起初他声称自己用了一根棍子进行谋杀。
在警察发现凶器是斧头后,Joe又在后来的审问中改口说自己对女孩使用了斧头。
这说明,是警察向他提供了这些信息,或者通过引导性问题提供了这些信息。
转年,到了1937年,关于Joe的审判也被提上日程。
当时,Joe有一名叫做伯纳德的法庭指定律师,他以精神错乱为由,努力证明Joe的无罪,
根据科罗拉多州的法律,在正式审判之前,Joe将会有一个独的审判,来确保他的神志是否正常,以及他是否能因为谋杀罪被判刑。
在这次审判中,伯纳德问了Joe二十多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但Joe的回答没有一个在常理之内….
伯纳德:”你知道什么是宣誓吗?”
Joe:”不知道。”
伯纳德:”富兰克林-罗斯福是谁?”
Joe:不作声
伯纳德:”你知道听证会的内容吗?”
Joe:”不知道。”
伯纳德:”你会写字吗?”
Joe:”当然会啊。”
伯纳德:”除了你的名字,你还会写什么?”
Joe:”不会了。”
诸如此类的问题,Joe往往既不知道答案,也不明白大部分问题本身。
同时,也有三个来自不同州的精神病学家在对Joe做了检查后得出结论:Joe “无法区分对与错,因此,也无法做出任何有犯罪意图的行为。”他们也都出庭作证。
按理说,事情就应该到此为止了,
但是,此时卡罗尔警长再一次出现,不出所料,伯纳德的努力前功尽弃。
在陪审团看来这个德高望重的警长说话的分量远远高过其他人,况且他还是用着如此笃定的语气来说着自己和Joe曾经的交流,并解释根据他与罪犯打交道的经验,
在卡罗尔看来,Joe绝对是正常的,他能够明白是非。
这一番证词也动摇了陪审团,他们判定Joe可以承担法律责任,因此也把案情推向了下一步——谋杀罪受审。
1937年4月12日,Joe的谋杀案开庭。
伯纳德依然拼尽全力,为Joe辩护,
但是卡罗尔警长再次登场,他无战不胜的口才很容易操纵法庭的观点,
这一次,他模仿着Joe的声音和他有限的词汇表达,一人分饰两角,把他和Joe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在法庭上背诵了出来:
卡罗尔:“首先,我先说,\’Joe,你很喜欢那些女孩,对吧?”
Joe:“是的。”
卡罗尔:“你一生中已经有好几个女孩了”
Joe:“是的。”
卡罗尔:“如果你这么喜欢女孩,为什么要伤害那两个女孩呢?”
Joe:“我不是故意的。”
卡罗尔:“你们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Joe:“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卡罗尔:“我说,\’你对那些女孩做了什么\’?”
Joe:“我干了她们。”
….
这样的证词几乎是致Joe于死地,
无论伯纳德再找来多少精神病科医生证明Joe的精神失常,
陪审团都认定Joe本身神志清醒,并犯有强奸和谋杀罪,他被判处毒气室死刑。
而Joe本人,对这项判决没有任何反应。
尘埃落定,在后来的报道中,可以得知,
这起案件中悬赏的1000美元已经落入卡罗尔和那位铁路侦探的口袋中。
而Joe,也被判处在1937年10月16日行刑,
幸好他得到了几次延期,在狱中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贝斯特是Joe所在监狱中的狱长,他一副硬汉模样,却很崇尚公平,
在他看来,Joe并不是警察和媒体所渲染的那样,他对Joe的遭遇十分同情,甚至为他请了当时最好的律师盖尔来最后一搏。
Joe和贝斯特
盖尔坚持强调Joe的神经失常,并试图把案子从普埃布洛移出,转到监狱所在的弗里蒙特,虽然说服了弗里蒙特的法官接手,但是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却裁定此案依旧属于普埃布洛。
尽管这一招不成功,但盖尔还是成功申请到9个暂缓令,让Joe能多活上一些时光。
Joe在死囚牢房里待了一年半,这对他来可能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玩耍和自娱自乐,像个孩子一样永无止境。
他会擦亮他的金属餐盘,把它当镜子,自言自语,不停做鬼脸,逗得别人哈哈大笑。
贝斯特也会带给她一些儿童图画书,Joe对着里面那些有趣的面孔时而大笑,时而轻哼着歌,十分惬意。
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他的两辆有玩具火车,这也是来自于贝斯特和妻子的礼物,
Joe经常一玩就是一天,他会在自己的牢房周围四处挪动,如果撞到什么东西或是翻倒了,他都会大叫起来:”车毁了!车毁了!”
Joe也会带着自己的小火车在死囚牢房之间的走廊上跑来跑去,其他死刑犯对Joe也非常有耐心,他们会从牢房里伸出手来,制造混乱、火车失事和救援,让Joe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把火车送回它高兴的主人那里,再来一圈。
贝斯特允许媒体采访Joe,他们也都很喜欢他。
Joe说过很多次:“我想被判无期徒刑,我想和贝斯特狱长一起住在这里。在家里,孩子们经常打我….而我在这里从来没有麻烦。”
Joe并不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也没有最后一餐的概念,
转眼就来到了1939年1月5日,这是他生命的倒数第二天。
贝斯特问Joe最后一餐想吃什么,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冰淇淋”。
当天晚上,贝斯特给他带来了一盒雪茄和堆积如山的自制糖果,Joe猛吃了起来,以至于胃都不舒服,那些吃不掉的糖果Joe也没有浪费,送给了其他犯人。
第二天,就是他的行刑日,
Joe的火车之旅被他的母亲、姑姑、表妹和十四岁的妹妹的告别访问打断了,妈妈一见到他,就哭得昏天黑地,但Joe并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干瞪着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等亲人离开之后,他就回到牢房中继续摆弄自己的雪茄和火车,吃着心爱的冰淇淋。
Joe和母亲
而当贝斯特送他到毒气室时,Joe并不明白毒气室的含义,他对着贝斯特说:”不,不,不,Joe不会死的。”
当时他一时紧张,贝斯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平静了下来,还把自己的小火车送给了另一名囚犯。
至此,这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直到53年后的1992年3月28日,
一位朋友给作家佩尔斯克(Robert Perske)寄来了一本绝版书《诊所》(The Clinic),这是一位默默无闻的诗人写的一首长诗,内容是关于一次被遗忘的处决。诗的开头是:
“典狱长在毒气室面前落泪。”
接着,这首诗描述了一个注定要被处死的人,他没有哭泣,只是在玩玩具火车。
然后以典狱长的口吻写到:“你今晚杀死的人,他已经六岁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佩尔斯克被这个故事迷住了,他不敢相信这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事件,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这首诗的主人公,这起案件也由此重新浮出水面。
作家花了很多时间精力来探寻这个故事背后的真相,甚至挖掘出Joe在精神病院生活期间的机密文件和笔记。
但是,他读得越多,就越不明白。案子里有很多证据,但能指向Joe的证据却很少,而且供词看上去也是如此薄弱和虚假。
他一边收集研究资料,一边创作。1995年,《致命的无罪》(Deadly Innocence?)一书出版,Joe的遭遇再次传播开来。
在佩尔斯克看来,Joe的案件是他处理过的75个残疾人被逼供定罪,又被认定为无辜的案件中最有说服力的那一个。
这本书掀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浪花,剧本、电影,更多的创作随之而来,
一个名为Joe Arridy之友的民间组织也为他发起了一场洗刷罪名的运动,
最重要的是,2011年,时任科罗拉多州长里特在任期的最后几天内,给了Joe全部无条件的赦免,还了他一个清白,并给予无条件追悼。
这也是科罗拉多州州长第一次在处决后赦免罪犯。
现在,Joe的墓碑时不时会有悼念者来探访,
而在他的墓碑上,始终摆着两辆玩具火车。
希望下一次,Joe能够真正做一个最快乐的小男孩吧….
ref:
TIL about Joe Arridy, who had an IQ of 46 and is known as the “happiest prisoner on death row”. He went into the gas chamber with a smile. It turned out he was innocent. from todayilearned
https://en.wikipedia.org/wiki/Joe_Arridy
https://www.forgottenhistory.me/disaster/the-murder-of-joe-arri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