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15897人在灾难中死去,无数个家庭被摧毁。
当周围一切盲目疮痍时,人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水,食物,和能够睡觉的地方。
没错,但接下来是什么?
答案意想不到:照片,他们的全家福照片。
过去几十年,日本一直有家庭摄影的爱好。从上世纪60年代起,几乎每家都有相机,拍下孩子的成长、重要的节日和美好的日常。
虽然现在的照片大多是用数码相机拍摄的,但日本老百姓喜欢把照片印出来,集成相册观看。每一本家庭相册,承载的都是全家人的记忆。
在311大地震发生后,很多人的相机、硬盘和U盘都在海水从泡坏了,只有实体的照片勉强能看。
但因为海水和淤泥的影响,它们受损也很严重。微生物侵蚀了照片上的明胶,霉菌开始生长,使照片变褐、变糊。
Tomomi Shida拿到的就是这样的全家福。
她住在一个叫大川渡的海边小镇,地震发生时在一个小时车程外的地方。通过广播,Tomomi才知道大川渡已经被淹没了,房子、车子,什么都没有了。
好在,家里人还活着。Tomomi花了几天时间找到儿子们以及年迈的婆婆。她还找到了自己的丈夫,他是当地的志愿消防员,接到关闭海水闸口的任务。奇迹般的,他活了下来。
(Tomomi一家的照片)
站在废墟旁,全家人拥抱着哭泣。他们以为家里所有珍贵的东西都消失了,直到几周后,其他消防队员在废墟中找到一张烂兮兮的照片。
那是Tomomi一家的全家福,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拍的。它很快成为他们追忆过往的宝贝,代表着过去简单有序的日子。
但照片受损让所有人的面容无法被看清,还好,有一群自称“记忆猎人”的志愿者们出现,帮助人们挽救记忆。
Yuichi Itabashi就是记忆猎人的一员。他是富士胶片公司的员工,在电视上看到海啸地区的人试图清洗照片,但手法很粗暴。
Yuichi知道照片的黄金修复时间是72小时,意识到自己能帮忙后,他带着两个同事直奔灾区,教人们如何正确地清洗。
“对幸存者来说,钱不是最重要的。房子、汽车、衣服,这些没了都可以再买。但想要买回自己的记忆,这是不可能的。” Yuichi在媒体的采访中说。
同是记忆猎人的还有文物修复师Yoko Shiraiwa。在平常时期她给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工作,在看到新闻报道后,她也赶来教人们如何清理照片。
为了提高效率,她放弃了通常使用的复杂的清洗方法,发明了简单的清水洗涤法,同时传授给更多志愿者。
“抢救照片、清洗照片,然后找回主人。这些活动让人们团结起来。当没有更多尸体从残垣里拖出来时,照片就是我们的抢救对象。” Yoko说。
海外志愿者也参与进这场记忆抢救行动。
Becci Manson是一名在纽约工作的英国修复师,平常的工作是给模特p图和制作广告页面。在311大地震发生后,她作为普通志愿者去日本帮忙,干清理瓦砾之类的活。
但她过去没多久,发现废墟中有几个塑料袋,里面放着上万张废弃的照片,静静地腐烂。旁边,一些幸存者看到照片损毁后在痛哭,因为他们的亲人已经不在了。
Becci立刻意识到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她给自己认识的所有修复师打电话,在脸书和领英上发招募帖,短短几周内,就召集到来自十几个国家的500多名修图师。
在当地志愿者给照片做简单清理后,交到Becci她们手上,她们把照片扫描到云服务器,让海外的修图师下载,然后修复。
修复时间取决于受损程度,有的一个小时就能修好,有的需要几周,甚至几个月。最困难的一次是修复穿着和服的女子,和服是一点点手绘出来的,再配上掉了的颜色,用了快半年时间。
Tomomi的全家福也是Becci她们修好的,修完当天刚好是儿子的生日。Tomomi一拿到手就哭了,因为这是海啸发生前,他们家唯一留下的东西。
现在这张照片挂在她和她丈夫的卧室墙上。
“我失去了所有的财产,但仍然保留着孩子成长的记录。” Tomomi在媒体采访中感慨地说。
Becci和朋友们在6个月里修复了13.5万张照片,日本的胶片公司们也组成志愿者,在4年时间里修复了41.8万张照片。
他们的抢救流程更加严格,先把照片放在被发现的地点展示,看看会不会被主人领走。没人取走的照片被送进工厂,让工人们用专业设备清洗。
之后把洗过的照片晾晒,扫描进电脑,并分配单独的编号。所有人都可以浏览他们的照片数据库,寻找自己丢失的照片。
有超过9万张照片通过这种方式归还给失主,但更多的照片从来没被人询问过。
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照片上的人可能再也无法回来了。记忆猎人们把照片收集起来,放到专门的档案馆里定期展览,希望能被逝者的亲人看到。
在日本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档案馆,其中最大的是Mari Akiyama管理的三陆档案减灾中心。
这里有着各式各样在海啸中散落的个人物品:书包、玩具、文件、艺术品,当然最多的还是照片。
为了让人们看到,Mari会把照片和相册铺到蓝色塑料布上,展示给附近居民。中心每个月还会制作小册子,上面印着无人认领的照片和物品,发到医院和理发店里,希望有人能认出来。
有时,Mari还会和同事们去东京展示照片,因为大多数海啸幸存者搬去了那里。
这样的活动,Mari进行了10年,直到现在还在继续。
“很多人一次一次地过来找,特别是在东京。” Mari在今年的采访中说,“因为不少人的尸体没有找到,所以幸存者们希望能找到逝者的一两个物品。”
(Mari Akiyama)
她记得不少感人的故事。有一个女子花了9年时间在照片的海洋中寻找,终于找到失踪丈夫的唯一一张照片。
一个80岁的老奶奶意外找到自己上学时的照片,让她想起校园旅行,和几十年前就逝世的老师们。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在艰难寻找,一些人是不忍心看。
“每次电视台播我们中心的工作,都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们,他们还在挣扎。” Mari说,“他们说自己每天装出笑容,其实私底下都在哭。他们看到这些照片还不太舒服,所以要求我们保存到他们准备好为止。”
Mari理解幸存者的心理,但10年过去,政府告诉中心已经没有资金了。她被迫寻找各种捐款来维持中心开放,到目前为止,Mari归还了大约20万张照片,但还有18.6万张无人认领。
其他地方的照片档案馆也在陆续关门,按照日本传统,剩下的照片将送到神社焚烧,
“把死者的归还给死者”。
尽管艰难,记忆猎人们清理照片、保存照片的工作还在继续。
回到美国后,Becci参加了几次美国飓风的灾后工作,帮美国的百姓们修复被毁的照片。
她发现照片和其他所有东西都不一样,有着无法匹敌的情感吸引力,尤其是在家人们被灾难带走后。
“受灾后,人们一遍遍提到这些照片,是照片帮助他们找回和过去正常生活一样的感觉。”
是啊,照片是记忆和情感的载体,而它们是无价的……
ref:
https://www.japantimes.co.jp/news/2013/01/04/national/photo-retoucher-restores-memories-to-disaster-survivors/
How Ricoh Returned 90,000 Photos to Victims of the 2011 Tsunami in Japan
https://petapixel.com/2012/08/04/retouching-lives-through-photos-and-using-photoshop-for-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