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国际非政府组织“人权观察”(HRW)发布一项长篇报告,全面呈现了韩国数字性犯罪的可怕程度。
我们之前写过韩国的偷拍现象猖獗。韩国作为全球智能手机普及率最高的国家,随手偷拍女性裙底是一种常见的罪行。
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微型摄像头这样的东西也让偷拍者更加方便。在公共厕所、酒店、更衣室,甚至受害者的家中,他们都能安装微型摄像头,拍下来后上传到网站赚钱。
(微型摄像机)
在2018年,韩国女性爆发过一场万人游行,喊着“我的生活不是你的色情片”,“我们不是人类吗?”的口号,引起了政府的重视。
首尔政府宣布将每天检查全市20554个公共厕所,将负责厕所检查的市政府雇员从50人增加到8000人。
但3年后,HRW发现韩国的偷拍问题仍然非常严重,强烈的不安全感严重影响韩国女性的生活,让她们生活在无形的牢笼中。
负责这份报告的是HRW的妇女权利部主任希瑟·巴尔(Heather Barr),她对十多名受害者进行了38场采访,还进行了一项554人的线上调查。
她发现,韩国的数字性犯罪问题是结构性的,是偷拍者、警察、法官联合在一起,伤害受害者们。
从2013年到2018年,韩国报告了超30000起微型摄像机偷拍案。
偷拍案的受害者80%是女性,犯罪者98%是男性,拍摄的大部分内容是女性如厕、更衣、淋浴和发生性关系。
这些视频有的是为了自我满足,有的是为了经济利益。在黑市,一个半小时的偷拍视频能卖上4470美元的价格。
女性想要得到正义是十分难的,因为警方通常不会重视此类案件,认为线上视频不会给女性造成直接的伤害。
就算警方能够立案,想要将罪犯绳之以法的可能性也很小。
在2017年,报告到警局的6615起偷拍案件中,只有119人被监禁(即2%的人),剩下的人只需要交一笔不高的罚款,或者判个两年缓刑就行了。
(隐藏着摄像头的日用品)
一个根源性问题出在司法层面,韩国警察和法官基本都是男性,无法理解女性遭受偷拍的痛苦。甚至有法官给偷拍者减刑,理由是他年轻很轻,刚结婚,人生才刚刚开始。
另一个问题出在法律上。根据韩国的《性犯罪法》,未征得他人同意就拍照和录视频还不算犯罪,只有当他们偷拍的内容“可能导致性刺激或羞辱”时才算刑事犯罪。
因为“性刺激或羞辱”是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像女性换衣服这样的内容很容易不属于其中,所以偷拍者难以受到惩罚。
在HRW的采访中,甚至还有警方和律师建议受害者放弃指控偷拍者。
一个化名叫朴智英的女子说,她在翻看男友手机时,发现4、50张私密照片,其中有4张是她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拍了这些照片。
朴智英认为其他照片是男友的前女友,因为都是睡觉时拍的,她估计她们也不知道。
为了提醒她们,朴智英在大学的聊天群里描述这些照片,并找到其中的女性。
男友发现后,威胁她立刻删帖,不然就把她的裸照上传。
朴智英去了警察局,但一名被指派来帮助她的律师多次劝告她,让她放弃此案。他警告说,如果继续追查下去,对方可能告她未经允许查看他的私人文件,还会告她诽谤。
她换了一名律师,但案子提交给检察官前,警方又打电话来让她放弃这个案子,理由和上个律师一样。
朴智英扛住了压力,坚持报案,期间被前男友和他家人骚扰了数月。
但最后的结果仍然不理想,前男友仅被罚款2500美元,他在大学的社交生活没有任何改变,甚至熟人还认为是朴智英撒谎。
韩国媒体也令人失望。2018年,一个化名叫崔洁恩的女性被人从附近建筑物的屋顶上偷拍,该男子告诉警方,他已经拍了她两个星期。
警方没收了男子的摄像机后,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七名女性的照片,也全部是偷拍。
崔洁恩本来想和其他女性一起对男子提出指控,但警方说因为她是唯一被拍到裸照的人,所以只有她能起诉,其他女子都穿着衣服,所以不算犯罪。
她对此非常愤怒,认为目前的刑罚也太轻(该男子只被判缓刑,没有罚款,也没有入狱),把此事告诉媒体。
但媒体反而增加了她收到的伤害。一名男记者对她大喊大叫,指责她反应过度,另一名记者给她塑造性感形象,暗示都是她的错。
被媒体荡妇羞辱几个月后,崔洁恩难以忍受压力,搬到新家。但在新环境里,她仍然感觉很不安全,对所有摄像头都感到恐惧。
(隐藏着摄像头的眼镜)
这种缺乏对自己身体掌控感的恐惧,发展到极端,会严重影响受害者的生活。
微型摄像机探测公司的主管告诉HRW,他们遇到过一个顾客,五年前她在家里被人偷拍,穿着内衣在家里走的视频被人传到网上。
她不知道是谁拍的,非常害怕再次出现着这种情况,多次搬家,但仍然感到不安全。她关闭所有窗户,一遍遍搜寻可能隐藏摄像头的地方,都无法减轻她的惊恐。
最后,实在没办法,她买了顶帐篷放在家里,睡觉和换衣服只在帐篷里,并且她坚决不开灯。
这种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压力,也会逼迫韩国女性出国。
一个警员告诉HRW,她遇到过一名女大学生,被她的男朋友拍下两人做爱的视频。这段视频被传到网上,写上女生的名字和她的学校,没多久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之后退了学,转到美国学习,但是,那里的韩国人又认出她来。
(韩国的大学生们)
“后来她又回到韩国,做整容手术改变自己的外貌。但她说,即使手术完成后,她也不敢出去,害怕被认出来。”
摄像机探测公司的主管也说,他经常接到已经跑到国外的韩国女性的电话,她们到了异国,仍然害怕被监视,希望公司帮她们探测。
但探测后,异国的房子也无法让她们安心,最后仍然是定期搬家。
“这很可悲。即使到了国外,她们在自己家里,也无法感到安全。”
(网络图片)
抑郁和焦虑是常有的症状。李艺琳(化名)被老板用时钟上的摄像头偷看了一个月后,得知真相的她感到世界观都崩塌了。
老板被定罪并判处10个月监禁(已属难得),李艺琳仍然克制不住哭泣,不得不靠吃药让自己平静。一年后,她仍然在服用抗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药物。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自己的房间。有时候,在日常生活中,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经常无缘无故感到害怕。”李艺琳告诉HRW。
(隐藏摄像头的油画)
还有人抗不住痛苦,自杀了。
2019年9月,化名为A的年轻女子在婚礼前夕自杀。A是一家医院的研究员,警察调查后发现,在医院的更衣室里,她和另外几名同事被人长时间偷拍。
偷拍者也是她们的同事,他还是一名临床病理学家。虽然这些视频没有被传出去,但A的父亲说,因为女孩来自人际关系紧密的乡下,所以对于视频传播的可能性格外恐惧。
(A所在的医院)
罪犯一开始只被判处10个月有期徒刑,之后检察官要求增加到两年。但这个数字对死者父亲来说仍然太短了。
不管是偷拍上厕所,还是偷拍换衣服,这些视频对女性来说都没什么好看的,但男性热衷于此,在意的其实不是性。
很多研究员告诉HRW,偷拍者享受到是权力感,一种掌控女性身体的感觉。当他们偷拍女性的胸部和臀部时,是在表达他们没有将女性当作一个人类,而仅仅是胸和屁股。
这种厌女情绪也连结着男性的友谊,让他们感觉自己更爷们儿,确认彼此属于男性阵营。
这样的厌女环境,这几年来也激发了韩国的女权运动,她们组织起来上街游行,要求政府改变。
一些偷拍受害者也表示,她们不会再恋爱了。为了保护自己,她们将拒绝恋爱、性、婚姻和生孩子。这被称为“4B运动”。
“我明白了,在这个国家,如果你不是男性,你无法和平地生活下去。”一名4B支持者告诉HRW,“所以,我选择不和男人发生任何关系。我不想遇见他们,不想嫁给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反约会运动正在兴起,目前男性谋杀女性的比例如此之高,我很高兴在成为凶杀案受害者前,了解他们的真实面目。”
(全球凶杀案的受害者81%是男性,而韩国的凶杀案受害者男女各占一半,是很罕见的)
还有的韩国女性决定移民,搬到对女性更友好和公平的国家。
“作为女性生活在这个国家正在损害我的尊严。”一名偷拍受害者说,“所以我打算出国,在另一个国家工作。我认为政府没有做任何事,看不到任何变化。我感到无法再忍受了。”
在2021年世界经济论坛全球性别差异排名中,韩国在156个国家里排名第102名,属于发达国家里很落后的(只比日本好一些,日本120名)。
韩国总统文在寅曾承诺将解决韩国女性面临的问题,他也向女性道歉,没有给她们提供安全的生活环境。
HRW的报告建议韩国政府增加对偷拍者的法律处罚,增加警察、检察官和法官中的女性数量,以及打击偷拍黑市。
想要打造一个让女性感觉舒适的社会,任重道远呐……
ref:
https://www.hrw.org/report/2021/06/16/my-life-not-your-porn/digital-sex-crimes-south-korea#_ftn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