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拒绝给FBI当线人,从此被亲朋好友当空气,生活成了无形地狱

2017年2月的一天,阿什瓦德·可汗(Aswad Khan)早上醒来,发现手机里有老同学发的庆祝短信。

“你最好的朋友结婚啦!”短信里写道,“你一定会去参加婚礼吧?恭喜啊!”

阿什瓦德愣住了,一股凉意涌上来。

最好的朋友艾哈迈徳(化名)要结婚了?

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最铁最铁的兄弟,但是,他从来没听说过他结婚的消息。

阿什瓦德打开脸书去看艾哈迈徳的页面,却发现对方已经取关了他,也限制他访问自己的个人资料。

这不是脸书出问题,在Instagram上也一样,最好的朋友把他屏蔽了。

在朋友的评论区,到处是其他朋友们发送祝福,还有人问阿什瓦德会不会参加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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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阿什瓦德31岁,他躺回床上,静静地哭起来。

好友的绝交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过去5年,他不断经历熟人与他断绝来往,

他发的短信和电话总是没人回,还有朋友的家人警告他们,不要与阿什瓦德交往。

阿什瓦德像是身处一个虚拟的监牢,周围人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悄悄躲着他。

背后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而是因为——

他拒绝当FBI的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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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瓦德在巴基斯坦卡拉奇市的富裕家庭长大,从小,他经常去美国旅行,他在康涅狄格州有亲戚,每年夏天都会去看望他们。

高中毕业后,他选择到波士顿的东北大学读商业管理,在那里度过五年美好时光,交了很多朋友,还成为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的死忠粉丝。

2011年,阿什瓦德成为“海归”,回到巴基斯坦工作,但他仍然想看望亲戚,于是申请了一个持续6个月的访问签证。

他住在康涅狄格州新不列颠市的姑妈家,最初的几个月,和以往的美国生活一样,很平静,很正常。

但2012年2月9日,一切全变了。

那天上午,阿什瓦德从睡梦中醒来,听到楼下传来敲门声。

那会儿,他的姑妈、姑父和表兄弟们都出门了,他的手机响起来,显示的是表弟的号码

阿什瓦德以为是表弟他们忘带东西,拿起电话说,要不要给他们开门。

“我不是你的表弟。”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我是联邦调查局(FBI),就在你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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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瓦德的心狂跳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FBI会来,而且为什么要冒用表弟的号码。

他按照指示给他们开了门,门口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个来自FBI,一个来自康涅狄格州警察局。
阿什瓦德和他的律师后来确认,这两人的分别是联邦特工安德鲁·克罗普弗(Andrew Klopfer)和警探安德鲁·伯克(Andrew Burke)。

两个安德鲁告诉他,他们要带他去镇上的一家小餐馆,边吃边聊。

一上车,安德鲁就说阿什瓦德看上去很高,和资料里显示得不一样。
“过去一周,我们派人一直监视你,开车尾随你。你注意到了吗?”

阿什瓦德摇摇头,感到更加恐惧。

在餐馆里,两人盘问阿什瓦德在巴基斯坦做什么,为什么来美国,家庭状况如何。
聊了20分钟后,FBI的克罗普弗谈到重点:

他们希望阿什瓦德为他们工作。

“我们希望你能为我们工作,提供美国和巴基斯坦的情报。简单地说,我们希望你能在美国和巴基斯坦的清真寺当线人和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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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阿什瓦德不知道“线人”是什么意思,对面两人告诉他这意味着站在好人那一边,也就是他们那边。

克罗普弗告诉他,这么做是为了抵抗巴美两国的恐怖主义。他们已经查过他的身份,知道他很清白,可以被信任,所以把机会交给他。

可是……当线人和间谍?
阿什瓦德从没想过自己的职业选择有这些。

他直接拒绝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们家还算有钱,不需要当线人赚钱,

而且他的性格也不适合做这种工作。

安德鲁们试着说服他,只要他肯接受这份工作,FBI可以提供美国公民身份和各种福利。

他们还能让他成为一个有权势的人,一个“不会被欺负的人”。

简单地讲,只要当FBI的线人,FBI就能罩着他。

三人谈了两个小时,阿什瓦德全程坐立不安,他说他很少去清真寺,也不想监视任何人。

最后,看无法说服他,安德鲁们只好放他回家。

临走前,FBI的克罗普弗说,这场谈话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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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他不是说着玩的,但当时的阿什瓦德太不安了,他回到家后马上给姑妈打电话,说了整件事。

姑妈觉得事情很奇怪,很快联系上一名律师,律师打电话给FBI和康涅狄格州警局,警告他们,以后不能在没通知律师的情况下直接联络阿什瓦德。

几通电话,把FBI的雷点全踩中了。

一周后,克罗普弗告诉律师,说他们要在联邦检察官面前和阿什瓦德聊聊。

律师同意了。

这次见面非常正式,一进入会议厅,阿什瓦德就发现FBI特工们表现得非常冷漠,克罗普弗更是一脸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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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BI的问题和餐馆里的基本一样,问他的生活和政治倾向,接着,问题渐渐变得奇怪起来,开始问阿什瓦德是否认识特定的恐怖组织,对几起恐怖袭击是否了解。

这番问话,像是把阿什瓦德当恐怖分子对待。

阿什瓦德怒气冲冲地说,他来美国是接受教育的,他是守法公民,“我不想招惹你们,但似乎我的有色人种、巴基斯坦人和穆斯林这三重身份,导致我此刻站在这里。”

检察官安抚他,这和种族主义无关。

在阿什瓦德说他要去医院看望生病的姑父后,他们就放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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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后来查到,关于餐馆和会议上的所有文件,都掩盖掉了“提供线人工作”和“谈及恐怖主义”的信息。

回去后,阿什瓦德以为一切结束了,他在美国呆到签证期结束的最后一天(以此证明他不心虚),在肯尼迪国际机场启程回国。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在登机牌上看到SSSS的标志,这是“二级安全检查选择”的缩写,意味着他比普通乘客多进行了一些检查。

他以为仅此而已,但谁知道,这次离开美国后他再也回不来,他的朋友们也遭殃了。

2012年5月,也就是阿什瓦德回国后的一个月,他的童年好友费萨尔·蒙希(Faisal Munshi)要去美国开会。

蒙希拥有巴基斯坦和加拿大双重国籍,是一家大型食品供应公司的老板,也是一家跨国披萨连锁店的巴基斯坦经营权持有者。

作为老板,每两年他要去拉斯维加斯参加全球会议,他之前已经去了很多次,但那一次,他被海关拦住了。

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的特工问了他好几个小时,全是关于阿什瓦德的问题。

他们说蒙希在几年前给阿什瓦德买了张去多伦多的机票,问他为什么。

蒙希说两人是朋友,每年都会聚一聚,他买票是让阿什瓦德去多伦多看他。

这事很简单,但特工们认为很不简单,他们拒绝让蒙希入境美国。

一年后,蒙希要去美国参加另一场公司会议,这次是从迪拜起飞。

但他仍然失败了,迪拜机场的官员告诉蒙希,他没被获准飞行。

蒙希不安起来,他的妻子是美国人,两人经常要去美国,一直被限制入境该怎么办。

在律师的建议下,他打算开车跨越边境。
2014年,为了参加亲戚的大学毕业典礼,他开车前往水牛城的一个过境点,但他再次被拦住,而且遭到的待遇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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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去水牛城被拘留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经历。”蒙希告诉媒体,“他们把我当成罪犯,关了我6个小时,把我拖到不同房间,不让父母见我。我见了一个又一个移民官,问他们为什么,他们都说无可奉告。”

最后,蒙希拿到批萨连锁店美国总部的信,希望证明他是好人,但这没什么用,他还是被禁止入美。

为什么美国突然不再欢迎他这样的大老板呢?
蒙希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在几年前给阿什瓦德买了机票。

类似的遭遇,还有很多。

有十几个朋友告诉阿什瓦德,他们在美国机场遇到麻烦,海关盘问了他们几个小时,全是关于阿什瓦德的问题。

有海关官员直白地说,让他们不要和阿什瓦德来往,阿什瓦德是危险分子。

为了安全入境,一些朋友打电话和他道歉,说只能把他的联系方式删了,在社交平台上取关他,这样才能证明他们不是朋友。

更多熟人没有通知他,悄悄断掉了和他的一切联系。

阿什瓦德和律师相信,他是上了美国的潜在恐怖分子名单,这是FBI给他的报复。

前FBI特工迈克尔·格曼(Michael German)说,这种形式的“报复”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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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11以后,FBI的一大工作是招募线人,他们和美国海关合作,找到那些来自重点国家的人,或者是移民,对他们进行监视和审查。

审查通过后,FBI会抛出橄榄枝,让他们当线人,报告发生在自己社区里的可疑动向。

这种工作对FBI来说很重要,如果有人不愿意干,就会被报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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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很多人指责FBI在他们拒绝当线人后,把他们列入禁飞名单。

特工需要线人,这是他们钓大鱼的手段,所以当人们拒绝时,他们会怀恨在心。”格曼说。

“他们的态度是,‘我们给了你机会,让你站在我们这边。但你拒绝了,这就意味着你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

阿什瓦德的律师纳兹·艾哈迈徳(Naz Ahmad)说,他认为阿什瓦德大概率在禁飞名单和恐怖分子监视名单上,但FBI拒绝透露名单上有没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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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不是美国公民,他没有基本的维权手段,所以也无法查看名单。

随着越来越多的朋友遇到麻烦,在巴基斯坦,关于“阿什瓦德是恐怖分子”的谣言也出现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很多人甚至不愿意见阿什瓦德,他们认为美国政府针对他肯定是有道理的,纷纷在脸书上把他删除。

于是,阿什瓦德进入文章开头的状态,电话和短信没人接收,婚礼和派对没人邀请。
他基本“社会性死亡”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虽然FBI没抓他,但他已经处于一个“无形的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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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阿什瓦德想知道如何把他的名字从名单上删除。他给美国国土安全局提交文件,但安全局说他们“既不能确定也不能否定他是否在联邦监视名单里”。

前特工格曼说,一旦上了名单后,很难删掉名字。

“人们的名字上了名单后,基本会一直留在那里,因为FBI觉得没必要把他们删除。毋宁说,他们觉得把名字保留更好,因为,说不定未来这些人就会犯事呢?”

“把某个人列入监视名单,然后忘记这事也是很常见的。至于它会对那个人产生多大的影响,FBI不关心。”

到现在,快10年了,阿什瓦德的朋友们仍然受到影响,阿什瓦德自己也不敢出国旅行。

他担心美国政府可能给其他国家散布谣言,自己如果去别国旅行,也会面临关押和审问。

这种动弹不得的感觉,让他患上抑郁症和偏执症。

美国的线人数量有15000人,在监视名单上的人有120万人,像阿什瓦德这样的倒霉人不少见。

律师纳兹·艾哈迈徳说,FBI的做法造成严重的声誉损害,这种损害虽然不可量化,但是真实存在。

“他的名誉和友情受到毁灭性打击。失去朋友,没有参加最好朋友的婚礼,这些都是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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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阿什瓦德在卡拉奇市遇到曾经最好的朋友,那个没有邀请他参加婚礼的人。

他们已经两年多没说话了,也没见过面。
这次一见面,朋友崩溃地哭起来,说他不是讨厌阿什瓦德,只是太害怕。

他也是为了保护婚礼上其他客人,不让他们受影响。

“我很受伤,但没关系,我懂。”阿什瓦德说。
“但归根结底,还是你相信了FBI的话。你害怕,是因为你相信我真的是恐怖分子。”

朋友听闻此言,不做声了。

阿什瓦德不知道,相信他是恐怖分子的人有多少,
又要过多久,他才能洗清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