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萨布丽娜·考利(Sabrina Cowley)的流言蜚语,始于2015年的一次短暂见面。
那时,考利的母亲刚刚去世,她去看望母亲生前的友人,两人一起悼念她的母亲。
在友人家里,考利遇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他说他叫马修·哈迪(Matthew Hardy),住在柴郡诺斯维奇镇,暂时无业。
(马修·哈迪)
考利冲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之后就离开了。整个过程非常短,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可谁知道,几天后,哈迪在Facebook上给她发消息,指责她和母亲友人的丈夫有染。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 他义正词严地写道,“她是你母亲最好的朋友,结果你给她戴绿帽子!”
考利感到莫名其妙,他说的那个男人年纪比她大很多,两人根本没暧昧关系。
她向哈迪解释了一番,以为他误会了当天的情况。
(萨布丽娜·考利)
但哈迪没有收手,他伪造了考利的社交网站账户,给她的朋友和家人发消息。他暗示他们,考利和母亲的前男友,一个78岁的老头有过性关系。
这还没完,为了让考利彻底社死,他联系了考利的很多朋友,挨个发私信说考利和她们的丈夫、男友睡过。
哈迪掌握了她方方面面的生活情报,知道她的朋友有谁,孩子在哪上学,曾经的工作是什么。
所以,他说的谎话听上去有鼻子有眼,很多人真的信了,和考利绝交。
(考利和哈迪的对线截图)
这些谣言散布了五年之久,最后考利教健身班的学生和老板都知道了,连工作都差点保不住。
因为哈迪用的账号多是假身份,考利一开始以为是其他朋友在针对她,在分析了多条信息后,她才发现谣言的源头是这个和自己不熟的男人。
她去警局报案了,警方建议她屏蔽哈迪,除此外再没更多动作。
(考利和女儿的合影)
哈迪仍旧在骚扰她,哪怕考利给他和他母亲打电话哀求后也不停止。
她的精神变得脆弱,终日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她也不敢走到诺斯维奇镇,害怕碰到哈迪会变本加厉。
一直到2019年年底,情况出现转机。
那天,在柴郡警察局工作了22年的警察凯文·安德森(Kevin Anderson)给考利打电话,问她还记不记得哈迪这个人。
(凯文·安德森)
“好吧,你应该不会忘记他……根据我的整理,这个家伙在警察系统里有超过100条犯罪记录,至少骚扰过62名女性。不过,实际的受害者数量应该有数百名。”
“我想我能把这家伙送进监狱。”
安德森联系上多名受害者,向她们收集证据。
通过一点点拼凑,人们发现,
马修·哈迪可能是英国最猖狂的网络跟踪狂……
哈迪的跟踪史始于2009年,他当时是六年级学生,刚刚在英国青少年中最火热的Facebook平台上注册。
那时的社交网站还是个新鲜东西,学生们都很喜欢加好友。
一个叫梅兰妮(化名)的女孩收到陌生人的好友申请,她同意了,通过后,对方却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说我的男朋友劈腿了,他只是好心,想让我知道。” 梅兰妮告诉媒体,
“但我的同学们也收到了这些信息。我们团结起来,发现那人是哈迪,之后他再发,我们就说,‘你是马修·哈迪,滚开。’ ”
(马修·哈迪)
梅兰妮说她们学校里有大约25个女生被骚扰,附近的其他学校也零星有女生被他搭话。
在她的印象里,哈迪经常被男生欺负,也没有女生喜欢他,大家都认为他是怪人。
也许是这个原因,导致他喜欢在网上骚扰女性。
2010年,梅兰妮的母亲去世后,哈迪再次联系她,说她必须知道关于她母亲的真相,“你的母亲一直婚内出轨,你父亲忍气吞声很多年了。”
梅兰妮瞬间被刺激到了,不是因为“丑闻”,而是因为哈迪的厚颜无耻。
“我再也受不了了,他根本不认识我母亲,她死后他还要说她坏话!”
她向警方报警,但警察说他们无能为力,因为她收到的消息来自匿名账号,他们查不到对方是谁。
虽然梅兰妮很肯定,对方是哈迪。
同校生里,艾米·贝利(Amy Bailey)也被哈迪缠上了。
2011年,哈迪开始跟踪她时,她才16岁。
当时艾米在诺斯维奇镇的一个车库打工,哈迪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发信息,评论她刚刚做的事,他每天还会给她打50通电话。
“有一次,他说他看到我在洗车。还有一次,他评价我上衣的颜色。我听到后就哭了。”
艾米向柴郡警方报警,他们说网上的事情管不了,告诉她把Facebook帐号删掉,然后把骚扰者的电话号码屏蔽掉就好。
这当然没用,之后数年艾米仍然被骚扰。到2013年她已经知道了哈迪的身份,向警方提供大量骚扰账号的截图和哈迪的名字。
哈迪表示认罪,他被法院判处缓刑和限制令,没有入狱。第二年他就违反了限制令,再次跟踪艾米。
“我打电话告诉警察,‘他违反了限制令。’ 他们说会调查,实际却什么都没做。” 艾米说。
2014、2015年到2017年,她反反复复报警,警察局依旧不处理。
到最后,艾米焦虑症和抑郁症发作,每天要服用抗抑郁药物。
因为害怕被哈迪跟踪,她甚至不敢出门。
“我人生中20多岁这几年就这样被浪费掉了。”
同学吉娜·马丁(Gina Martin)也是受害者。上学时她曾经帮过被孤立的哈迪,见面就和他打招呼,但2013年,哈迪也开始骚扰她。
“他把账号的个人资料伪装成我去加别人,每天醒来,我都能看到有人问我,‘嗨,这是你吗?这人刚刚加了我。’ ”
(吉娜·马丁)
和老同学们交谈后,她知道他是哈迪。
她开始很害怕去诺斯维奇镇的父母家,因为距离哈迪家只有五分钟路程,每次去她只好用兜帽遮着脸。
2016年,吉娜向柴郡警察局举报哈迪,这一次警方终于逮捕了他,并向英国皇家检察署提交此案。
但第二年4月,皇家检查署拒绝接案,理由是:
没有人在此案中受伤。
(吉娜·马丁)
就这样,哈迪十次被捕,十次逃脱,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开始骚扰素不相识的人。
模特佐伊·哈勒姆(Zoe Hallam)是在2018年被他盯上的。
他设法搞到她的Snapchat帐号,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内容是关于劈腿的老掉牙谣言。
佐伊没理他,哈迪开始用不同号码疯狂给她打电话,电话通后什么也不说,只有他的呼吸声。
(佐伊·哈勒姆)
因为压力和恐惧,佐伊哭起来,哈迪发消息嘲笑她像个婴儿,还说他已经冒充她的身份联系了50个人,包括她的家人。
佐伊身边的人也被牵连了。
哈迪在网上假装是她男友的父亲,故意和十几岁的女孩调情,败坏他的声誉。
这让佐伊很愧疚,她认为这个麻烦是自己招来的。
舞蹈演员艾比·弗内斯(Abby Furness)有类似的困扰,2019年她被哈迪网络跟踪,一些私密照片被他找到了。
(艾比·弗内斯)
他在网上冒充她,拿着私密照片和艾比的同事玩性爱对话,还告诉其他陌生人,她能提供性服务。
艾比和男友的感情也被他破坏了。哈迪在Instagram上给她的男友发私信,说艾比一直在劈腿。
一个月后,男友把艾比甩了。
哈迪冒充艾比时,还用各种匪夷所思的言论骚扰她的家人。不少人把艾比屏蔽了,到现在都没有解除。
(艾比·弗内斯)
“他们以为那是我,但根本不是。可我的名字确确实实出现在了所有对话框里。” 艾比说,“我以为这一切会停止,但情况越来越糟,我失去了很多朋友,失去了很多工作。”
在哈迪的受害者中,有不少人被整得精神崩溃。
艾比有了偏执症,怀疑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是骚扰者,她对人失去了信任。
佐伊担心骚扰犯会上门,因为她是独居,每天睡觉只好在床头放一把武士刀,一有动静就握刀起身。
一个化名叫“吉尔”的女子,因为大曼彻斯特警方不管,她只好睡觉时一手拿着棒球棒,一手拿着电话,随时准备自卫。
(吉尔接受媒体采访)
直到警察安德森插手此案,折磨女性十几年的噩梦终于迎来尾声。
2019年12月,安德森被分派去调查哈迪的案子,他搜索柴郡警察局的内部系统后,发现有62名受害者指控他跟踪骚扰。
其中很多作案细节非常恶劣,比如哈迪告诉一名女子,她的未婚夫在婚礼上背叛了她。
这直接导致两人的婚姻破灭。
(调查案件的安德森警官)
安德森认为哈迪值得入狱,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从2011年起警方就知道这个人,到现在都没对他下手。
带着不安和愧疚,安德森联系其他负责哈迪案的警官,让他们把案子交给他全权调查。
他开始联系像考利这样的受害者,其中不少人给他重要资料,特别是肯特郡的精品店老板利娅·汉波里(Lia Hambly)。
利娅是几个月前被跟踪的,哈迪联系了她和她的亲友数百次,曾经一个晚上每小时打10个电话。
(利娅·汉波里)
她在2019年11月找肯特警方,对方说会调查此案,可迟迟没动静。
因为曾经的职业是律师助理,利娅开始自己收集证据,把她和哈迪的每一次接触都编成档案。
没多久,利娅整理出700页档案,包括了哈迪几乎所有的社交媒体账号和电话号码。
这些信息对安德森特别有用,他找到更多受害者,也掌握了起诉哈迪的证据。
2020年2月,哈迪被警方逮捕,次年3月,他被指控犯下多起跟踪罪。
(哈迪上法庭)
哈迪否认了,但狗改不了吃屎,被指控后他仍然网络跟踪受害者。
吉娜的祖母在2020年死于新冠,她正在哭的时候,看到冒充祖母的账号给她发消息。
“个人资料显示是祖母,信息写着‘你好,吉娜’。我一看就知道是他。”
最后一次,哈迪成功恶心到了他人。
去年10月,哈迪终于在切斯特皇家法院上承认自己犯罪,他在今年1月被判9年监禁,这是英国法院对跟踪罪判下的最长刑期。
很多受害者都在法庭上激动哭了,大部分跟踪罪只能判几个月,她们很高兴能判数年。
(法庭的宣判结果)
但她们内心的伤痛,可能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抹平。
吉娜对这么久才关押哈迪感到愤怒,她认为此案之所以能得到解决,是因为恰好有一个负责任的警察。这种情况不是每次都有的。
“我担心的是,这不是一个可持续的解决方法。不可能这些案子都碰巧堆在一名警察的办公桌上,这个警察还刚好下定决心要给这罪犯治罪。”
(吉娜认为警察系统需要反思)
佐伊也很不解,为什么那么多警察局之前都不认真对待。
“我给了他们哈迪的电话号码,他们说不能追踪,只有在特别重要的案子里才能这么做,比如强奸和谋杀。
我说,‘难道我们必须等到那一步发生,你们才肯解决?’ ”
(佐伊报案后,警方拒绝协助)
大多数警方确实不重视跟踪案,英国只有11%的跟踪报告会得到指控,犯罪被指控后,只有0.1%的案子会被定罪。
但跟踪又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根据犯罪学家简·莫克顿-史密斯(Jane Monckton-Smith)的研究,跟踪处于谋杀的第五阶段,总共有八个阶段。
2017年,学者研究358名被杀的女子后发现,90%的谋杀案罪犯都出现过跟踪骚扰的行为。
随着人们的生活日益数字化,未来的网络跟踪只会愈发多。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公益组织Suzy Lamplugh Trust呼吁成立一个国家工作组来调查低定罪率,同时在各个机构间建立防跟踪骚扰项目,以识别和监控高风险的跟踪狂。
希望哈迪的案子,能给人们敲响警钟吧,
跟踪罪和其他罪行一样危险,
哪怕未曾谋面,也一样伤害着受害者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