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英国单身母亲莎拉·桑兹(Sarah Sands)终于带着孩子们住进心心念念的新家。
新家位于伦敦东部的银城区,是密密麻麻的议会公寓里的一间。
它很狭小,但莎拉和三个小男孩都很满意。他们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房子,排了好多年的队后,才分到这间社会住房。
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莎拉心想。
为了搞好邻里关系,莎拉开始带着男孩们串门。她给邻居们送东西、帮忙搬家、唠家常,人认识了七七八八,大家都挺喜欢他们。
这个过程中,莎拉一家结识了77岁老人迈克尔·普莱斯特(Michael Pleasted)。
普莱斯特住在街对面的另一座议会公寓,他没有老伴,没有孩子,整天守着一个简陋可怜的报刊亭过活。
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当地人都认识他,叫他“米克”。他是个老顽童式的人物,热情活泼,乐于助人,喜欢帮附近的家长看孩子。
在公寓几百米外是一所小学,每当有家长照顾不过来孩子,普莱斯特就让他们把孩子送到报刊亭。
等孩子稍大时,普莱斯特会请他们过去打工。虽然钱只够买个零嘴,但作为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它看上去挺不错。
莎拉是个心软的女人,她见普莱斯特总是一个人生活,觉得很可怜。
为了让老人感受到关爱,她经常给他做饭吃,送礼物,在他不舒服的时候送药。莎拉基本上是接纳他作为家庭一员。
几个月后,普莱斯特告诉说莎拉,自己的报刊亭缺人手,能不能让12岁的布拉德利(Bradley)过去帮忙。
布拉德利是她的大儿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小男孩兴奋地不得了,欢呼自己终于长大了。
之后每周六,布拉德利都会去报刊亭打工。他的两个弟弟,11岁的里斯(Reece)和阿尔菲(Alfie)也被老人招去工作,三个孩子每周六很晚回家。
有时,普莱斯特还会邀请孩子们去自己家做客。因为是熟人,莎拉从来没阻拦,还让他们去多陪陪老爷爷。
莎拉是疼爱孩子的,但她工作太忙,又爱把一切往好处想,
完全没注意到孩子们回来后的神情不对——
那是恐惧、厌恶和难堪……
直到一天晚上,真相在她面前炸开。
那天,里斯和阿尔菲犹豫了很久,告诉莎拉他们不想去报刊亭工作。
莎拉奇怪地问为什么,双胞胎男孩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经常在公寓里性侵我们。”
莎拉的大脑一片空白。
“到今天,我都找不到语言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我感觉从内到外,我整个人都被吞噬了。” 她在最近的采访中告诉媒体。
“我以为他就是个很可爱的老人。我见他在社区里忙忙碌碌,跟每个人打招呼,努力帮助大家,大家也向他致意。他看上去就是个好人,我真的没察觉到危险。”
一周后,布拉德利告诉莎拉同样的事,他也惨遭毒手。
“我看到他扯着头发,全身摇摇晃晃,颤抖着痛哭。他不停地说,‘我早该告诉你的,这样他就没法伤害弟弟们。’ 他说自己在店里和公寓里都被性侵过。我感到又恶心又心碎。”
莎拉选择报警,警察带走了77岁的普莱斯特,然而在审判开始前,法官允许他保释出狱,于是普莱斯特又回来了!
他仍然住在莎拉一家的街对面,透过窗户,孩子们能看到他进进出出。
说出真相后,孩子们非常害怕普莱斯特会报复,他们根本不敢走出家门,晚上还会在噩梦中尖叫醒来。
莎拉痛苦又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法院敢让施暴者住得离受害者这么近。
她打电话向警方求助,警察说他们也没办法,建议她搬家。
她带着三个孩子去母亲的两居室公寓住,但这里毕竟太小,莎拉请求市政府帮忙。市政府说他们没法转移走普莱斯特,但能给莎拉一家找新住处,只是在伦敦外。
可莎拉的工作和男孩们的学校都在伦敦,那简直不现实。
他们终究没有离开伦敦。2014年11月,一个凉风袭人的晚上,听着耳旁孩子的尖叫,看着罪魁祸首自由行走在街上,莎拉感到自己的理性逐渐消失。
她喝了两瓶酒,手里拿着一把刀,向普莱斯特的家走去……
莎拉说自己没打算杀人,她只是想让普莱斯特认罪,这样孩子们就不用出庭作证。至于手里的那把刀,她是用来自卫的,虽然也可能藏有别的念头。
监控录像里显示,莎拉穿着一件厚重的连毛衫,手里抱着一把长菜刀。
她来到普莱斯特所在的那一层楼,敲响他的门,看到那个厚颜无耻的老人。
“他看上去没有一点点悔恨,一张嘴就是,‘哦,你的孩子们都在撒谎。’ ”
“听到这句话,我站在那里冻住了,我感觉全世界都冻住了。世界对我而言彻底消失。他意识到我不信他的话,因为我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和我都知道他在撒谎。”
“他瞬间停住话头,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窗边去看。然后他向我走来,试图夺走我手里的刀。”
莎拉的左手拿着菜刀,在情绪的刺激下,她向普莱斯特的身上捅去。
一刀,两刀,三刀……她捅了他八刀,普莱斯特当场死亡。
20分钟后,莎拉坐电梯离开,她依旧戴着帽衫,手里拿着菜刀。
莎拉曾试图掩盖现场证据,她擦拭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把带血的衣服换了一件。
但几个小时后,她还是去警察局自首了,她明白自己逃不掉。
听说母亲杀死普莱斯特后,三个男孩的第一反应是解脱。
“我想向我妈妈致敬。” 布拉德利说,“那家伙死了真好,虽然这不会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但它给了我们很多安全感。”
阿尔菲也说:“那人的死亡不会减少我们的噩梦,但至少我们走在外面不用害怕,担心他从哪个拐角处跳出来。”
一个母亲手刃强奸自己孩子的罪犯,这种行为自然得到民间支持。
银城区议会公寓的邻居们都为莎拉说情,说她是逼不得已。
2015年,法院认为莎拉作案时处于情绪失控状态,判她犯下“过失杀人罪”,而非更严重的“谋杀罪”,刑期三年半。
上诉法院的法官认为判得太轻了。她指出莎拉带刀去死者家,事后还抹除指纹,明显有作案想法。在杀完人后,莎拉没有采取抢救措施,没有打急救电话,说明她希望对方死亡。
最终,法官将刑期提高到七年半。
收拾好行李,莎拉来到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去的地方——监狱。
“刚刚到监狱的时候,我很想自杀。整整六个月,我每天都哭,没有一天不哭的。”
“不过,即使在那种状态下,我还是每天早上给孩子们打电话,向他们道早安。下午放学后,我问他们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到晚上,我向他们道晚安。”
男孩们只能隔着玻璃见妈妈,他们一度感到非常后悔。
“我们心想,如果当时不说出来,我们就不会失去妈妈了。我们会一起去购物,一起看电影,做任何12岁男孩想做的事。”
在母子相隔的时候,出了一件他们没料到的事……
警方调查普莱斯特时发现,这老头是个曾经坐过30年牢的儿童强奸犯!
他第一次犯罪是1970年,当时他33岁,在汉姆公园性侵了一个13岁不到的男孩。
被抓后,普莱斯特坐了几年牢,出来后继续强奸儿童。从1970年到1991年,普莱斯特被判犯下24起性侵罪,不断在监狱里进进出出。
然而,90年代后期,这些黑历史都没人知道了。
因为他改名了。
普莱斯特原本叫罗宾·穆尔特(Robin Moult),改成迈克尔·普莱斯特后,他更换了护照、驾照等身份证件,摇身一变成为没有犯罪记录的人。
按照现在的规定,普莱斯特需要将改名一事告知自己居住的市议会。然而当年没有这项政策,没人问,他自然也就不提,轻轻松松在银城区的小学旁拿到一套社会住房。
警方和监狱当时也没有义务告知市议会,这片区域出现了一个儿童性罪犯。
再加上普莱斯特犯罪的时间早于英国使用“性犯罪者登记册”的时间,他的记录更清白了。
如此看来,莎拉家的悲剧是陈旧的司法漏洞造成的,
但细想一琢磨,事情还得怪警方太懒。
2012年7月,纽汉姆市议会发现普莱斯特和一个十几岁少年关系过度亲密。
议会和警方联系了三次,警方说普莱斯特只是个普通老头,因为“性犯罪者登记册”上找不到他的名字。
此话一出,议会也就不再追究,让普莱斯特继续住下。
但只要警方多费一点劲,查查其他档案系统,比如全国警察计算机系用PNC,就能发现普莱斯特的24项罪行记录。
听到这一切后,莎拉从自责转为愤怒。
她原本责怪自己没保护好孩子,才发生可怕的事。如果当初细心一点,敏感一点,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然而真相是,因为警方信息管理混乱,数据陈旧,没有及时通知居民们普莱斯特是一个恋童癖,这才导致他肆无忌惮对儿童下手。
“都是他们的错。我妈妈确实犯罪了,但如果不是他们没做好,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我们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 布拉德利忿忿地说。
坐了四年牢后,因为表现良好,莎拉提前出狱。
莎拉很遗憾自己缺席了四年,杀人凶手、囚犯这些身份也让她情绪低落,感觉自己和社会格格不入。
她告诉媒体,她后悔过自己杀人,“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剥夺他人生命的”。
但回想当时的情景,她又觉得情有可原,“我做了所有母亲都会做的事”。
去年,三个男孩都已成年。为了感谢母亲的付出,他们选择放弃匿名,站在台前为她说话。
他们仍然受到噩梦困扰,但心灵已经比以前强大了很多,足以面对未来的困难。
莎拉也在前进。她对目前的性罪犯改名政策很不满,性罪犯改名后需要主动通知警方,但如果他们不说,警方也就不知道。
如此一来,更换身份证件是很容易的事,如果性罪犯搬到新的城市居住,就更没人知道他的罪行。
莎拉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性犯罪每次试图改名时,警方会自动收到通知,然后对他们的社会风险进行评估,告知他居住的社区。
英国内政部发言人表示,他们已经在研究改名政策,但不能公布细节,因为里面包含敏感信息。
莎拉、布拉德利、里斯、阿尔菲,他们都遭遇了不幸的事,还好,他们的人生还很长。
希望旧日的阴影早日消散,
阳光能一直照射在他们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