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整座尤巴城的警察们都在为这起案件焦头烂额——
两天前,94岁的老妇人Leola Shreves在家中被人折磨而死。
被发现时,她穿着自己的粉红色睡衣,面朝地板地俯在床边,头部严重受伤。
凶手用她的拐杖狠狠地殴打了她、弄断了她的下巴,脖子,后背,还有17根骨、打碎了她的牙齿,之后用力勒住了她,让她的耳朵和头皮几乎从头骨上脱落。
除此之外,这间原本整洁干净的屋子变得一团糟。
警察在厨房地板上发现了玻璃碎片,器皿和砸坏的电视。墙壁上的照片被统统拽下来砸碎,甚至还有一扇门也被拽了下来。
警方还发现,这位娇小的老太太死前曾经拼命抵抗过,进行过反击,甚至抓挠过行凶者。
行凶者从破碎的卧室窗户里爬过时,还严重划伤了自己,在房屋外面留下了一丝血迹。
这起凶杀案震惊了整座尤巴城。
但是警方没有找到任何嫌疑人,甚至没有任何线索,除了一位邻居说,谋杀当天好像看到有人往自己家中偷窥。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Morawcznski听到了隔壁的尖叫声。
–
他和另一位警官循声走过去,遇到了时年20岁的Michael Patrick Alexander。
在前一天,Alexander曾主动找到了警察,提供了一条他认为可能有用的线索,
他说,在凶杀案当晚,他听见了类似于猫在木栅栏上爬动的声音。
但是警探们认为,木栅栏非常结实,不会发出类似的声音,于是忽略了这条线索。
同时,警探开始翻查这个Alexander的过去。
结果发现,他在初中和高中都曾经因为暴力而被停学过。
此时,警方怀疑的种子就已经种下。
而这次,是警方第二次与Alexander进行交谈。
在交谈过程中,他们发现,Alexander说话时双手会一直颤抖,膝盖上还有新鲜的伤疤。
对此Alexander的解释是,他自己走路经常会刮到门。
至于尖叫声,是因为打游戏不愉快而导致的。
对于这样的说法,警方不置可否。
尽管这场对话只持续了五分钟,但是却让警方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怀疑。
几乎在当下,他们就认为这个年轻人有问题。
受害者Shreves是一位活跃,聪明,热情的老奶奶,思维敏锐,热爱阅读,热爱烹饪,平日里经常有她的子子孙孙前来拜访。
而隔壁家的Alexander是一个标准的宅男。
安静寡言,有社交障碍,热爱打电子游戏。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看游戏主播打游戏。
除此之外,他有一些智力残疾,学习障碍,儿童时期遭遇的一些事情还让他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注意缺陷障碍和抑郁症。
总之,这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也很少互动,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两人都是猫咪爱好者,Shreves曾经帮Alexander找过他走失的猫。
当警方与Alexander交谈过之后,他们莫名就觉得这个年轻人有问题。
但是,此时的证据还不足以获取一张搜查令,于是警方开始翻Alexander的社交媒体。
在他的脸书上,警方发现了一张他对着镜头大喊的照片。
还有一个表情包,一个卡通女孩把头撞在了墙上。
于是警方把这张表情包与Shreves死时的样子联系在了一起,他们在报告里写道,“在对Shreves进行尸检时,医生注意到她所受的伤是她的头被砸在地板上造成的。”
同时,他们也开始翻Alexander的黑历史。
在初中时期,Alexander曾经多次因为和同学老师打架而被停学。
在高中时期,在和一个同学打架之后,Alexander曾放话要杀死一个老师,烧了学校,之后便被学校开除。
同时警探Morawcznski还把Alexander提供的“猫在栅栏上爬” 和他膝盖上的划痕联系在了一起,认为他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说他“陈述矛盾,有暴力倾向,有明显可见的伤口和靠近Shreves的住所”。
2013年1月25日,法官下达了搜查令。
警方迅速冲到了Alexander的家,在没有告知Alexander家人的情况下带走了他,并没收了大量他的私人物品,包括衣服,电子游戏和棒球棒。
在这一系列过程中,Alexander都表现的很配合。
同时他还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还问警方是否需要把他铐起来。
这些行为都加重了警方对他的怀疑。
下达搜查令的当天,接近午夜时分。
Alexander穿着一件T恤和睡裤,坐在了尤巴城警察局的审讯室。
很少有证据比供认更有力。
无论是警方,陪审员还是法官都非常重视嫌疑人的陈述。这个陈述可以改变案件的走向,清洗他人的嫌疑,甚至直接影响定罪。
在普通人眼里,如果一个人没有犯错,他为什么要认罪?
但是根据非盈利组织 Innocence Project的统计,在美国1989年至2016年被DNA技术推翻的错案冤案中,有28%原本无辜的人曾经选择认罪。
光看谋杀案的话,比例高达三分之二。
其中有一半明明无罪却选择认罪的人年龄在21岁以下。
该领域的专家表示,警方高超的审讯技术会给嫌疑人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
虽然警探们可以合法使用欺诈手段来榨取信息,但是也可能会促使心理承受能力低下或者智力低下的无辜者认罪。
甚至,不到20%的嫌疑人会使用自己的米兰达权利,即经典台词,“你有权利保持沉默,如果你放弃这个权利,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Alexander并没有使用自己的米兰达权利,因为没人告诉他。
对他,警方采取了一种常见的审讯策略,即在告知嫌疑人他没有被捕,且随时可以离开之后,就可以想审讯多久就审讯多久。
Alexander接受了审讯。
这场车轮式审讯开始于午夜,长达3.5个小时。
在审讯最开始,Alexander否认自己参与这场谋杀。
他告诉警方,自己从未进入过Shreves的房屋。
“你从未进入过吗?”警探Jason Parker问道。
“我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房子,”Alexander说,
“她让我想起了我的祖母,我绝对不会对我的祖母做这样的事情。”
接着,警探Morawcznski和Parker开始审讯Alexander关于他过往的暴力问题和情绪控制的问题。
Alexander如实回答,他说自己在学校打架的时候,有过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会持续大约15秒。
但是这个问题目前已经被他控制住了,他上一次打架已经是三年之前。
警探们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他们开始捏造了一些针对Alexander的证据,进行试探。
比如,他们说Shreves破窗户上的鞋印和Alexander的运动鞋相匹配,虽然事实上他们还没有收到任何鉴定结果(且事后鉴定结果显示并不相匹配)。
比如,他们说在Shreves家的窗户旁边发现了他的指纹,当然实际中他们也并没有发现。
“所以,如果你去过那里也没关系,我们已经从证据中看到了。”警探Parker继续忽悠,
“我们只是想了解真相,所以说去过那里也没关系的。”
但是Alexander坚持说,自己没有去过那。
于是警方又把问题调转到了他的情绪挣扎问题上。
他们说,“所以你有两种面孔是吗?”
Alexander说,是的。
警方提出一个假设:
“会不会是你分裂出来的人格进行了犯罪,而他犯罪的时候你昏过去了?你为什么不和你的副人格谈谈,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呢?”
说完,他们就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警探们回到房间。
Alexander表示自己跟副人格谈过了,副人格没有犯罪。
“我认为,是另一个Mike欺骗了你”,警探Parker开始管Alexander的副人格为“生气的Mike”。
而Alexander坚持反驳,
“我确认他没有撒谎,我和他和平共处了十年,我知道他说真话和说假话的样子。”
看着油盐不进的Alexander,警探们换了个角度试探。
他们让Alexander推测,凶杀案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凶手到底是怎么把Shreves谋杀的。
Alexander回复到,凶手可能敲开了门,问能不能进,然后在Shreves反应过来之前,把她杀了。
“他是怎么杀的?”警探追问。
“用拳头?”Alexander一脸问号的回复。
聊着聊着,Alexander似乎真的以为警方在咨询他的意见。他开始询问警方许多关于凶案现场的细节,比如鞋印被发现的位置。
审讯再次陷入僵局,警探Parker要求Alexander提供DNA样本,理论上来说,DNA测试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完成,但是警探耍了一个花招。
他故意离开房间15分钟,然后一脸郑重的回来,说,DNA测试结果出来了。
他问Alexander,“你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
Alexander诚实的表示,“我的胃跟我说是个坏消息,但是我的大脑告诉我是个好消息。”
警探Parker撒谎,“是个坏消息。在Shreves家发现了你的DNA。”
此时Alexander的家人还不知道他被带到了局子里,以为警方只是在外面问几句话,她们焦急的在家等待着。
还有一些警察正在他家里翻箱倒柜的寻找新证据。
而审讯室里的警探们依旧没有告诉Alexander米兰达权利。他们在逼问Alexander究竟是如何把“DNA”带到Shreves的家中的。
在看到”DNA结果”之后,Alexander开始慌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DNA为什么会在邻居家里,他根本没去过啊。
于是他绞尽脑汁想出了很多理由,比如他乱吐口香糖的时候吐到了隔壁家?比如他脱发头发飞到了隔壁家?比如他家猫乱跑把他的DNA带到了隔壁家?
他真的不知道啊!
而此时,警探Parker还在一脸严肃,“我知道,你去过她家。”
“我真的没去过,我对天发誓。”Alexander说,“我真的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
“但是这个DNA是你的啊。”Parker说。
接着,警探打起了人情牌。
他们希望Alexander可以选择信任他们。
“我们是警察,我们的任务是照顾人们,帮助他们,保护他们,让他们安全,好吗?”警探循循善诱着。
到最后,Alexander累了,他开始担心,会不会真的是自己的副人格在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时候作的案。
看着DNA结果,他有些泄气,他对警探们说,“我很害怕”。
“你认为真相是什么?”警探逼问。
“是我干的。” Alexander说道。
接着他开始叙述“生气的Mike”是如何进入房间,谋杀了这位老奶奶。
“没错,你认为他是怎么做的呢?”警方鼓励道。
“可能是用拳头吧,也可能是武器,我不知道。”
事后,当审讯专家翻开这一段记录时表示,这很明显就是一个虚假供认——
Alexander的精神问题和身体残疾让他成为了一个脆弱的目标。
警探们高超的审讯技巧让Alexander开始相信,尽管自己毫无记忆,但是也一定做了什么事情。
他产生了一些关于凶杀案现场的幻想,但实际上这些幻想,都是根据之前警探们提供的信息编织起来的。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审讯又持续了一个小时。
警方还在逼问Alexander究竟是在哪儿杀死了Shreves。
Alexander重复表示,客厅。
但是实际上,Shreves是在卧室被杀死的,照片显示谋杀后客厅里基本上没有动过。
接着,警探Parker意识到了这个供认的不稳定性。
因为Alexander一直谈论的是副人格犯案,而Parker希望他谈论的是自己。
于是Parker循循善诱,“我们现在要用第一人称来谈论这个案件,就是用“我”而不是“他”,因为虽然的确有你和他两个人,但是是你的身体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吗?”
最后,在警探们的诱导下,Alexander做出了以下供认:
他敲开了Shreves的房门要钱,Shreves拒绝了。于是他回房间拿了一根棒球棒,打碎了她房间的窗户,爬了进去,在客厅里打了她,把她拽回了卧室,跪在她的肋骨上,抓起她的头就往地上撞,最后杀死了她。
最后,警探Morawcznski还问Alexander,“警探们对你公平吗?”
“公平。”他回复到。
“我们有让你说任何你没有做的事情吗?”
“没有。”
当Alexander的母亲再一次询问警察,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时,警察傲慢的表示,“女士,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家了。因为他招了。”
这位可怜的母亲当下就气急呕吐了。
2013年1月29日,Alexander被指控一级谋杀,折磨,扰乱治安,一级入室盗窃和一级抢劫未遂。
三天之后,Alexander反应过来,他表示想要去警察局见警探Parker,想要撤回自己的供认。
此时他不知道目前在受害者家中收集的各种血迹和他的DNA完全不符。鞋印鉴定的结果也是如此。
如果放了Alexander,警探甚至不知道从何开始。
何况虽然证据对不上,但是Alexander供认了呀,这就够了,绝对不能让他撤回。
第二次审讯相比之下就暴躁多了。
“你们真的有在寻找真凶吗?”Alexander问道。
“除了你,还有谁在那儿?!”警方问道。
警探继续开始诱供,他问Alexander是不是有陪同,他是不是只是一个共犯。
似乎被这种说法感染到,Alexander糊里糊涂的,又真的编出了一套还有一个伙伴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说的颠三倒四,让警探们难以信服。
于是,不耐烦的警探们搬出了Alexander的妈妈,
“我希望可以走到你妈妈面前告诉她,你是一个汉子!”
“已经有一个男人毁了她的生活,但是她的儿子是个好男人,能够站出来,做正确的事情。”警探们说。
同时他们隐晦的威胁道,如果Alexander的妈妈和妹妹和妹妹对于已知的事情撒谎,她们也会被抓到牢里!
提及亲人,这下让Alexander彻底被激怒了。
他回归了自己最初的故事,“我没有出门,那晚我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那为什么你的DNA和鞋印会在那里?”警方揪着不放。
“我没有去!!我没有离开我家!”Alexander开始暴走,“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你们应该去找真凶而不是找邻居。我24小时坐在电脑面前,我在上Facebook, 我在看Youtube, 我在打游戏,我在看片,我根本没有离开过家,我没有杀她!”
但是警方没有理他,把他丢在审讯室就离开了。
四天之后,Alexander第一次出庭。
检察官宣布,他们寻求死刑。
–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因为缺乏案件的物理证据而苦苦挣扎,Alexander的法庭听证会也一再推迟。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凶手是其他人。
Shreves卧室门上的指纹,破窗户边的鞋印,现场各个地方的血迹,Shreves指甲里的皮屑,全都不是Alexander的。
在Alexander的家,没有找到任何Shreves的财物。
而且凶案现场的血迹路过了Alexander的家一直滴到了马路上。
但是警方还不放弃。
截止2015年3月,警方做出了各种收集证据的尝试。
包括审讯监狱中的囚犯,问他们Alexander有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谋杀的事情;
窃听了Alexander母亲和妹妹的手机;
搜查她们的社交媒体;
还在母亲汽车上装了定位……
依旧,一无所获。
直到这时,人们才开始考虑,要不要驳回诉讼。
2016年8月,在监狱呆了三年多之后的Alexander又一次出庭,
当初告知Alexander他将可能面临死刑的法官告诉他,他将在当天晚上被无罪释放。
Alexander和他的家人都惊呆了。
他的律师表示,早该如此!
而当地检察官办公室却并没有发布道歉,甚至依旧坚持,“我们不认为会有错误的供认。”
案情就这样又一次回到了起点。
2018年,随着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金州杀手落网,
美国国家犯罪实验室开发出了更精确的DNA测试方法。
在学习到新科技之后,尤巴城的警察也上传了 Shreves谋杀案的DNA,结果居然发现了相关信息。
2019年2月,他们成功定位了一位29岁的男子。
尾随这名男子之后,警探们收集了他吐的瓜子壳,获取了他的DNA。
结果发现,正与Shreves凶杀现场的DNA一致!
这名男子,才是真正杀害Shreves的凶手!
4月11日,警方逮捕了Armando Arias Cuadras,并且以当初控告Alexander一样的罪名控告了他。
这一次,证据确凿。
虽然Caudras拒绝认罪,但是他的DNA遍布Shreves全家,鞋印指纹也完全相符。
而且就在案发当天,Caudras曾醉倒在距离Shreves家不远的地方,身上有许多伤口,手关节肿胀。
但是警方当时还不知道Shreves被杀,只以为Caudras家暴了妻子,在发现他的妻子没有受伤后,就放走了他。
而在发现Shreves被谋杀之后,他们也没有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如今案件还在审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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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Alexander已经27岁,他正在学习成为一名紧急医疗技术员。
当问及他为什么要供认时,他有些局促不安,这个问题也困扰了他自己很多年,
“我知道我没有做。但是他们一直带着我往这条路上走,而我走上去就出不来了。到最后我觉得只有认了,才能摆脱困境。”
事实上,在入狱后不久他就有对私家侦探透露,多重人格的故事也是他自己编的,“因为他觉得能帮助自己”。
如今,Alexander在努力好好生活。
他一些朋友离开了他,因为依旧不愿意相信他。
他全家搬到了别的地方,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工作。
每当别人问他,被指控过重罪吗,他都只能回答,是。
对于对他造成的一切伤害,当地警方只赔偿了5万美金,并且拒绝认错。
当得知真凶被找到之后,他也并没有多开心。
因为曾有那么多线索曾经摆放在警方面前,他们都没有在意,而是一直盯着他,逼着他供认。
于是他糊里糊涂的相信了,供认了,就此被蒙上了一生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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