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10岁女孩被强奸,并且怀孕了。
她无法在自己的家乡堕胎,因为这是违法的,于是,可怜的女孩长途跋涉,去往其他合法的州。
这是一个让人痛心的故事,但谁能想到,
它竟然会得到“完美到无法证实的堕胎新闻”这样的评价。
从主流媒体到政府官员,无数美国人对此案的第一反应是讥讽和质疑。
整件事情的开端,是7月1日,《印第安纳波利斯星报》发表了一篇文章,讲述越来越多其他州的女性来到本州堕胎。
在最高法院推翻罗诉韦德案后,多州的堕胎禁令触发生效,其中包括肯塔基州和俄亥俄州。
根据两州法律,女性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堕胎,除非危及生命,于是求医无门的女人们,只能来到法律尚且宽松的印第安那州。
多家诊所的负责人告诉《星报》,她们收到来自肯塔基州和俄亥俄州“疯狂的手术申请量”。原本,每天只有5到8个患者来自州外,这个数字如今增长到20。
还有一名叫凯特琳·伯纳德(Caitlin Bernard)的妇产科医生,说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在罗诉韦德案被推翻的三天后,她接到俄亥俄州一位同行的电话。
同行经常帮助被侵害的儿童,她告诉伯纳德,有个10岁的俄亥俄女孩被强奸怀孕了,孕期在6周零3天。
根据俄亥俄州的法律,怀孕超过6周都无法堕胎,仅仅三天之差,这个女孩就要被迫当母亲了。
(凯特琳·伯纳德医生)
同行无法忍受这件事,于是把女孩转交给伯纳德,让她在印第安那州做手术。
关于10岁女孩,报道里只提了一句话,整篇文章的重点其实是想讲印第安那州也不安全,因为州议会将在7月25日讨论堕胎限制政策,到时候命运可能与其他州一样。
“想想看,只要再过几周,我们也提供不了任何堕胎服务了。” 伯纳德对记者哀叹。
作为一家地方媒体,《星报》的报道平常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但10岁女孩的遭遇实在太惨了,几日后,《每日邮报》、《卫报》、《耶路撒冷邮报》等大媒体纷纷报道。
在推特、脸书上,都有人谈论10岁女孩,到7月9日,拜登也提到她。
当天,拜登在签署一项行政命令,试图保护美国的堕胎权。
他指责很多州的堕胎禁令“太极端”,说州政府可能让女性付出生命的代价,并且强奸和乱伦也不准堕胎,简直是野蛮。
“我说的恐怖情况不是想象出来的,它已经发生了。” 拜登说,“在俄亥俄州,有个10岁的女孩,被强奸了,怀孕六周。她已经遭受了严重创伤,还要被迫前往另一个州堕胎。想想看,10岁。”
他说他想不出比这更极端的例子。
“在俄亥俄州,这种事不应该被解决?在全国其他任何州,不应该被解决?难道一个10岁女孩,就该被迫生下强奸犯的孩子?”
拜登的这番话,让这起事件成为美国热度最高的案子。
这原本是好事,可以让美国人正视堕胎禁令的负面影响,重新考虑法律,但糟糕的是,事情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因为伯纳德医生拒绝透露强奸案的具体发生地,以及女孩的身份信息,
越来越多支持堕胎禁令的人说,整个故事是假的。
(凯特琳·伯纳德医生)
最先提出质疑的,是右派政治评论网站PJ Media,他们说案子的信源只有一个,伯纳德也不是立场中立的人(她支持堕胎运动,曾经被反堕胎人士威胁绑架其女儿),不排除故事是虚构的。
《华盛顿邮报》的“事实核查员”格伦·凯斯勒(Glenn Kessler)洋洋洒洒写了篇分析文章,说他问过伯纳德,她拒绝透露女孩所在的城市。
虽然《星报》的主编告诉他,确实有这个事情,他仍然用强烈的暗示语气,说新闻是虚假的。
“一个10岁的小孩怀孕堕胎,这种事非常罕见。” 凯斯勒写道。
“无法确认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虽然伯纳德确有其人,但如果不告知强奸案发生的详细地址,几乎无法确认。然而,随着全球的新闻报道和总统的话,它获得了‘事实’的地位。”
让事情火上浇油的是俄亥俄州的总检察长戴夫·约斯特(Dave Yost),他在福克斯新闻中露面,说他的手下没听说这起案件,暗示它是假的。
(总检察长戴夫·约斯特)
“我们与检察官、当地警察和治安官保持定期联系——我们没有在任何地方听到此事。”
“没找到一丝该死的证据。印第安纳波利斯的报纸仅仅靠着单一信息源,就报道这件事,他们真应该感到羞愧。”
事后证明,强奸案的发生地和总检察长的办公室在同一个城市,稍微查一下是能查到的。
总检察长说了这话后,保守派媒体和反堕胎人士乐坏了,认为抓住了拜登的把柄,于是大书特书,把10岁女孩的新闻盖棺定论成谎言。
福克斯的主持人艾米丽·康帕尼奥(Emily Compagno)在节目上斥责《星报》,说他们为了搞宣传,故意造假。
“我是一个律师,我学过刑法。我知道现实中有不少10岁的强奸案受害者,世界上有很多怪物。……但我觉得难受的是,他们为了推自己的政治议程,非编出一个假的。”
(艾米丽·康帕尼奥)
《华尔街日报》的标题是最极端的,它写的是《一个好到无法证实的堕胎故事:拜登讲述了一个没人能认出来的10岁强奸受害者的故事》。
一个强奸案,说它“好到无法证实”,看着让人心梗。
(案件更新后,这篇文章迎来三千多条骂声)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是谁,或她住在哪里。” 文章执着地写道。
共和党议员吉姆·乔丹(Jim Jordan)发推特嘲讽民主党:“又一个谎言。有人吃惊吗?”
这段时间,伯纳德医生被无数人骚扰,被寄死亡威胁信,她的照片贴到各大媒体上,人们嘲笑她是为了支持堕胎,想疯了的骗子。
无论人们怎么说,伯纳德医生就是不肯对女孩的个人信息松口。
她是对的,因为整起案件是真实的,
如果她说出去,女孩大概率会被人肉出来,她的世界将被摧毁。
毕竟,她才10岁啊。
(伯纳德医生被挂在各个新闻频道上)
舆论宛如狂风暴雨,直到这周三,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星报》和《哥伦布快报》报道,强奸那个女孩的罪犯,27岁男子格顺·富恩特斯(Gershon Fuentes)被捕。
(格顺·富恩特斯)
俄亥俄州哥伦布市的警方在6月22日得到此案的消息,女孩被该男子强奸至少两次。女孩的母亲在6月30日把她送到印第安纳波利市,确实是伯纳德医生给她做的堕胎手术。
富恩特斯的保释金是200万美金,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说,他是一个无证移民。
罪犯的照片和受审视频都爆出来了,这下,终于没人说事情是假的。
(富恩特斯受审视频)
议员吉姆·乔丹悄悄删掉了推特,《华盛顿邮报》和《华尔街日报》没删文章,但增加了更新,说罪犯已被逮捕。
福克斯新闻装作没事,简单报道了一下此事为真,然后把重点放到罪犯是“黑户”上。
嘴最硬的是俄亥俄州总检察长戴夫·约斯特,在看到罪犯后,他仍然暗示整件事很可疑。
“可能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我们根本没听说过。”约斯特在采访中说,“总之,这里面肯定有一些严重的危险信号。……坦率地说,有很多问题,存在很多错误信息。”
约斯特不相信女孩是被迫离开俄亥俄州堕胎的。
“她被迫离开本州去接受治疗,这是谣言。医生肯定知道,她那种情况属于例外,我不相信俄亥俄州的陪审团会判她的医生有罪。”
然而,根据俄亥俄州的法律,“被强奸后堕胎”不属于例外情况,做堕胎手术的医生是板上钉钉的违法。
可能是太尴尬,他最后还是写了个推特,说:“我为这个年幼的孩子感到痛心,我很高兴哥伦布市的警方从街上抓走一名强奸犯。”
上面这些人都没有为之前的言论道歉,有的说自己的报道帮忙施压,是做了好事,有的说做新闻就是这样的,事实会一点点出来。
(“那你倒是在事实出来后再写核实文章啊。”有网民骂道)
唯一态度诚恳的,是保守派媒体人史蒂夫·克拉考尔(Steve Krakauer)。
他为自己的戏谑发言道歉,还说每个人都应该放慢速度,而不是草草下结论。
“右派急于求成,尤其是在这个后特朗普时代,媒体做新闻变成隔空喊话,而不是专注于新闻中的人。这一次,我们媒体又搞错了。”
(史蒂夫·克拉考尔)
此事中涉及到很多主流媒体,令很多人感到非常尴尬。《纽约时报》称各大媒体习惯用政治角度报道新闻,选立场的速度过快,超过记者收集信息的速度。
一名媒体伦理学家对整件事的总结很简明:“记者需要做报道来回答问题,而不是没有事实基础的情况下,发表过多意见。”
但事情还没完,感到丢脸的保守派把气撒在伯纳德医生上,认为是她遮遮掩掩,害得大家出丑。
右派媒体开始指责医生隐瞒真相,印第安纳州共和党派的总检察长托德·罗基塔(Todd Rokita)说要调查她,是不是没有根据要求,向政府上报儿童强奸案。
(托德·罗基塔)
结果,又一次被打脸了,《纽约时报》和《星报》公布文件,显示伯纳德医生在6月份就上报了此案,一切操作都符合流程。
至于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媒体女孩的个人信息,是因为她要遵守《隐私法》。
印第安纳大学称,他们已经调查了伯纳德医生和其他人员,认为她们充分保护了女孩的隐私,行为合法合规。
目前,伯纳德医生已经找到律师,要对给她泼脏水的人采取法律行动。
她对卷入这起漩涡也感到莫名其妙:“我很震惊,有那么多的人不相信儿童被强奸后寻求堕胎的故事。这没大家想得那么罕见,我就治疗过好几个。这件事证明了政客和现实的脱节程度。”
根据2013年的数据,那年美国有7000多名14岁及以下的女孩怀孕,其中一半人堕胎。
在各州堕胎禁令发布后,她们只能选择生孩子。
一起严肃的刑事案件,最后竟然闹成这样子,实在让人无语。
说到底,美国人还是不习惯堕胎非法时代的魔幻故事,但这样的事肯定会越来越多。
最近,各州议员开始呼吁禁止避孕,还有人要求“从受精开始保护胎儿”。
这两天,共和党否决了一项民主党法案,该法案能保护美国女性前往其他州合法堕胎。
当一些人把《使女的故事》当作恐怖惊悚片时,另一些人把它当作建设蓝图,
美国变成基列国,看来是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