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内布拉斯加州的格兰德岛,是一个以农业和食品加工业为支柱的小城市。
它的人口只有五万余人,房屋低矮稀疏,郊外是轰隆隆的厂房。
去年夏天,当地胡桃中学的老师隐隐觉得不对劲,
班上好几个学生萎靡不振,每节课都趴桌子上睡觉,好像前一晚没睡似的。
8月份,情况更糟糕了,一个经常昏睡的14岁女生带伤来上学。
她的手部和膝盖上是可怕的化学烧伤,青红紫块连成一片,好像被人用硫酸泼过。
老师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她不肯回答,学校只好先报警。
警察来了以后,女孩支支吾吾地吐露,这伤是在工厂里落下的……
“我每天都去屠宰场上晚班,从晚上11点工作到凌晨5点,已经上了半年。我的工作是用化学物质清洗切肉机。昨天不小心,把它洒到身上了。”
在屠宰场上晚班?!
小孩子能干这种活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根据1938年颁布的《公平劳动标准法》,美国禁止13岁以下的儿童工作,14到15岁的未成年人不能在晚上7点或9点(取决于月份)后工作。
所有未成年人禁止操作危险设备。
显然,让14岁女孩彻夜工作是违法的。
警方把此事告知劳工部,他们派出专员香农·雷贝迪多(Shannon Rebolledo)前去调查。
刚开始,香农以为是招人失误,因为和女孩有关的两家公司都是规范的龙头企业。
一家是直接雇佣她的“包装工清洁服务公司”,简称PSSI,它专门为食品加工厂提供卫生清洁服务,和它合作的公司超过700家,包括泰森食品和嘉吉公司。
PSSI的员工数量有17000人(大部分是合同工),所有人入职前会通过政府的电子验证系统来确认身份,接受招聘经理的培训,还要使用生物识别技术。
每年,它接受多次审计,没听说查出过童工。
另一家是公司是JBS屠宰场,也就是PSSI派女孩去上班的地方。
这家公司是全球最大的肉类食品加工企业,仅格兰德岛的这座工厂每年就生产美国8%的牛肉。
工人们白天在这里屠宰6000头牛,到晚上11点后,清洁工们进来彻夜清理。
香农把车停在工厂前,观察工人和清洁工换班。
“我注意到,那些深夜来上班的人外表明显不一样。” 香农告诉媒体,“我的意思是他们看起来很小,非常非常小。”
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香农紧张起来,赶紧回劳工部要搜查令和助手。
香农带队闯进JBS屠宰场,亲眼看到全副武装的小孩们在劳作。
他们戴着护目镜和头盔,用滚烫的水和强力清洁剂洗刷血迹斑斑的地板,或是擦洗锋利的背锯、劈头机和胸脯肉锯,看着令人心惊。
(香农找到的两个童工)
那天晚上,香农团队找到9个孩子。
“这绝对不是公司失误,他们是故意的!” 香农气愤地说,“如果仅仅是文书错误,或者少数人出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公司已经形成了标准的招童工流程。”
此话不假,因为香农后来在PSSI服务的13家肉类加工厂里,发现至少102个童工,最小的年仅13岁。其中,有3个小孩受过工伤。
加工厂周围的社区也知道招童工的事,这似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社区里的人知道有未成年在上夜班。他们告诉我们,很多小孩受伤了,他们担心孩子的安全。孩子们在课上也整日整日睡觉,无法保持清醒去学习。”
香农认为,PSSI实际招募的童工数应该远大于102人。因为该公司得知调查的消息后,删除了大量员工资料,他们还威胁童工们不要和调查人员合作。
她认为PSSI的“电子验证、广泛培训、证件验证、生物识别和多层审计”完全是走过场,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儿童,经理还装看不懂。
“有些孩子是13岁,PSSI硬是把他们认成30多岁。这是怎么办到的?”
“整个审核系统完全没用。如果某位员工已证明自己满18岁,系统会打标记,但如果他无法证明,系统会自动忽略。”
香农发现从2019年起,就有童工出现在PSSI。他们大多是来自中美洲的移民,家境贫穷,为了补贴家用,父母给他们办理假身份来上班。
肉类加工厂工作累、环境差,普通美国人都不想在这里。但对穷苦的孩子们来说,这里能拿和大人一样的薪水,很有诱惑力。
PSSI的前员工杰西卡·利马(Jessica Lima)说,一切都是生活所迫。
“我是成年后为PSSI工作的,但我能看出来,很多同事都是小孩子,就和我的孩子一样大。他们应该在学校,而不是在工厂。”
杰西卡说PSSI的主管们知道他们是小孩,但并不在意。
“他们知道,但他们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们只需要有人完成工作即可。”
去年11月,PSSI坚称自己的招聘流程符合法规,“只是被无赖分子钻空子欺骗”。
但四个星期后,他们面对调查结果无话可说,愿意掏钱受罚。
今年2月,劳工部对PSSI处以150万美元的罚款。PSSI公司承诺以后再也不雇佣儿童,用和解协议结束了官司。
格兰德岛的家长们也受到惩罚。一名母亲因为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屠宰场打工,被判60天监禁,另一个继父被判30天监禁。
为了改善形象,PSSI在4月上任了新的CEO,他发誓会花1000万美元用在提高社区儿童的福利上。
PSSI事件告一段落,但童工问题在美国屡禁不止。
根据劳工部2023年3月的报告,自2015年以来,美国的非法童工数量增加了283%,违反劳动法的童工案件从1012起增加到3876起。
2021年,美国有24名童工在工作中死亡。
这一方面和美国劳动人数不足有关,另一方面是州政府的态度出现变化。
过去两年,10州提出或已经通过立法来取消对童工的保护。
比如,阿肯色州取消了年龄验证和父母/监护人的许可;
爱荷华州允许14岁儿童上夜班,15岁儿童去流水线工作;
缅因州和弗吉尼亚州允许公司向14到17岁未成年支付低于最低工资标准的薪水;
密苏里州延长童工的工作时间;
……
有媒体调查发现,这些州政府都受到佛罗里达州一个保守派智库的影响,他们认为在劳动力短缺的时候,让孩子们顶上是没问题的。
怎么说呢,真的有点幻视19、20世纪的工厂,
穿着工装的少年少女在机器前操作。
把孩子们引入工厂是危险的,可能伤害身体,也肯定阻碍学习。
劳动力短缺是一个问题,但州政府的做法太过短视,
放宽对童工的限制后,大量孩子将被剥削,失去童年、青春和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