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柏林的一家博物馆里,有尊不到一米高的非洲女性塑像,塑像呈坐姿,全身由木头雕刻而成,身体部分则包裹着贝壳装饰的衣物。
塑像的名字叫Ngonnso,对世界上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个无比陌生的名字。
可对于喀麦隆的Sylvie Njobati女士来说,Ngonnso却是她多年来的精神寄托:
Ngonnso是喀麦隆一个名为Nso的部落王国缔造者,是Nso族的灵魂之母,更是Njobati祖先的根。
一百多年前,德国殖民者闯进当地,烧杀抢掠之后,抢走了这座无上尊贵,作为部落象征的Ngonnso塑像,堂而皇之地藏到柏林的某个博物馆,迄今没有归还…
Njobati为讨回Ngonnso塑像奋斗了整整五年,今天,她终于看到了Ngonnso塑像回归喀麦隆的曙光。
Njobati出身在喀麦隆一个传教士家庭,自打出生起,她就说英语,听基督教《圣经》,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直到上大学的时候,她才突然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原来,Njobati出生的喀麦隆西北部,是讲英语的地区,她考上大学前去就读时,发现大学地处的是法语区,人们的语言,信仰,生活习惯,和英语区大相径庭。
同一个国家,同样的民族,却在不同的地方说着两种不同的欧洲语言?!
那是因为,这两个区域分别被大英帝国和法兰西帝国瓜分殖民过…
那一瞬间Njobati突然醒悟,自己从生下来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原本属于她的:
语言,生活习惯,宗教信仰,无一不是殖民者强迫灌输给她的祖先,再由她的祖先传下来的。
她如今的身份,文化背景,都带着那些遥远的欧洲殖民者的深刻烙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Njobati陷入到了强烈的身份认同障碍:
在欧洲殖民者强加给的文化和身份之前?
我的祖先来自哪里?
我原本的根在哪儿?
我,是谁……?
带着长久愤懑和迷惑。
2018年,Njobati回到老家,找到祖父,向他问起关于祖先的往事。
祖父长叹一口气,讲起了族人的往事:
原来,Njobati的祖先来自于一个名为Nso的部落,它在14世纪由一位名叫Ngonnso的女性酋长缔造,在Ngonnso的领导下,部落逐渐发展壮大,在喀麦隆建立起了王国,成为兴盛一时的Nso王朝。
穿传统服饰的Nso人
Ngonnso死后,Nso人感念她的领导和伟大精神,制作了一座关于她的精美坐像雕塑。这座雕塑矗立在Nso王国里,一直是最崇高的精神象征。
然而,1902年,德国殖民者入侵当地,一位名叫Curt von Pavel的德国军官在烧杀劫掠之后,抢走了珍贵的Ngonnso塑像,之后把它捐给了柏林的一家民族文化博物馆…
前排左二为Curt von Pavel
之后的那些年里,英法殖民者又卷土重来,整个喀麦隆地区乃至非洲大陆的原生文明被彻底摧毁,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欧洲殖民者的语言,宗教,文化和生活方式。
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正是Njobati身份认同障碍的根本原因。
祖父讲完这些,还不无遗憾地补了一句:
“我后悔,后悔选择了当基督教长老会的传教士,而不是遗留的Nso人的社群领袖……”
祖父这番话,让Njobati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和不知所措。没等她细想。
祖父又一字一句地坚定继续说到:
“孩子,我们该把Ngonnso塑像拿回来,带回这片土地上,我希望在死之前能看到这一切!”
祖父的心愿,让Njobati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
是啊,Ngonnso塑像就是Nso部落文化和精神的象征,找回它,便是找回自己文化的根,找到了自己的祖先起源!
Njobati坚定地向祖父承诺,一定实现他的心愿。Njobati就此踏上找回Ngonnso塑像的艰难历程。
找回塑像的第一步,自然是先锁定它的确切位置。
Njobati开始了私下打听,这样的寻找如同大海捞针。她写信给德国权威历史学家,又找到一些Nso的遗民询问线索,但效果都不太理想。
思来想去,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决定转变思路:
让殖民者归还文物,等同于让他们承认过去的罪行,偷偷摸摸地打听,他们只会装聋作哑。
不如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那样的话,他们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回应…
于是乎,Njobati开始在线上线下同时发起声势浩大的文物讨还运动,
她找人建立了官方主页…
登报呼吁讨还塑像…
定期组织公开讨还活动…
2021年,她终于打听到了Ngonnso塑像的所在地,柏林的洪堡论坛博物馆即将对外展出Ngonnso塑像!
展出这一天,Njobati激动万分,这是她第一次隔着玻璃罩,近距离接触这尊传说中的祖先王国的象征。
同时,她也继续在线上线下发起了大规模的讨要Ngonnso塑像活动。
博物馆场外有Njobati组织的同胞在抗议,
网上有大量网友帮忙转发讨要Ngonnso塑像的Po文…
这些活动没有任何报酬,全部来自于喀麦隆同胞的义举支持。
Njobati的举动不仅感染了本国同胞,也感染了同为殖民主义受害者的其他非洲国家。
尼日利亚作家Chimamanda Ngozi Adiche在听到这项行动后,主动站出来为Njobati呼吁和呐喊。
Njobati的积极奔走和行动有了效果,舆论不断发酵,媒体上要求柏林博物馆归还Ngonnso塑像的呼声不断高涨。、
面对汹涌的民意,柏林博物馆最初坚决不让步,还声明这是他们的“合法财产”,Njobati和喀麦隆无权染指。
Njobati毫不示弱,她一边继续发动讨要的舆论措施,一面找律师,搜史料,跟柏林博物馆展开正面交锋。同时,喀麦隆政府也出面为她奔走讨要。
在Njobati持续不断的努力下,几年之后,柏林的博物馆终于松了口,他们出具了一份文书,承认馆藏的Ngonnso塑像是通过暴力手段非法掠夺来的,虽然没有归还,但事情总算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就在Njobati再接再厉,继续加紧讨要之时,一个噩耗传来:
她的祖父去世了,这位老人临死未能见到Ngonnso塑像回归,带着满满的遗憾离世。
祖父含恨而终,Njobati无比悲痛,却也给了她继续抗争的勇气和动力。
之后的两年里,Njobati化悲痛为力量,继续通过舆论,外交,法律等多个途径采取行动。
在Njobati的不懈努力下,不久前,柏林博物馆终于作出了历史性的决定:
同意在未来,将Ngonnso塑像归还给喀麦隆!
虽然具体日期还没有敲定,但Ngonnso塑像的回归总算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面对来之不易的成果,Njobati感慨万千:
“这件事对整个喀麦隆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胜利,这为其他族群的文物讨要指明了方向!”
“但对我来说,这一切还远没有结束,我还没能完全兑现对祖父的承诺……我会继续努力,直到Ngonnso塑像真正回家的那一天!”
但愿在不久的将来,Njobati能亲眼见证Ngonnso塑像的回归,了却祖父的遗愿。
帝国主义的殖民罪行不容遗忘,曾经抢夺的文物也不容永久霸占。
是非曲直,正如法国文豪雨果在《给布特勒的信》一文中所表:
“我希望有朝一日,解放了的干干净净的法兰西会把这份’战利品’(圆明园文物)归还给被掠夺的中国。”